第四章 无奈的抉择:邵荣之死
我们站在太祖的立场上来考虑问题。当时的心情一定是非常矛盾而又痛苦的,是瞻前顾后而又无可奈何的。
因为,这个决定实际上下的也并不是很适逢其会。因为这个时候,他的占领区很多相继失守。但是,身处战争的漩涡,根本就没有非常适合的机会,让你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布局,很多机会,本就是稍纵即逝的。何况,有的机会,并不是自己去制造的,而是天时地利人和综合因素促成的。
这时,战事吃紧,太祖需要一个恰当的缓冲,来给自己营造一个喘息之机。面对多线作战,他必须要跟元政府打好交道。
实际上,每一个农民起义武装也好,地方地主武装也好,他们都必须要随时准备着跟政府和好。元政府也乐见其成,因为同所有的农民起义军来说,他也是多线作战,同样需要集中力量,消灭一些必须要立即马上消灭的力量,因为这些力量正在逐步向元大都挺进,随时动摇统治根基。而在江南的明太祖,显然还不是元政府最迫切要解决的问题。当然,腾出手来之后,发动一场包围战,消灭它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01邵荣的成长史和地位
作为一个“叛逆者”,注定了在史书的正面记载中,他是没有资格占有一席之地。我们尊重历史,但是书写历史的人只尊重结果,尊重那个最终登上宝座的幸运儿。他们并不在乎,杀向宝座的路上,有多少鲜血、尸体。更不在乎,是正义还是非正义,你有没有史书留名,仅仅是因为你是否有利于宝座上的人更好地统治。
史学家曾经说,元史、明史最难研究,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元史史料太少,明史反之,史料太多。就在如此多的史料堆中,能够找到邵荣的史料,不过寥寥数语。可想而知,写史的人,无论其来自官方,还是来自民间,对于邵荣的情况讳莫如深,若非得到极其严厉的警告,何至于只言片语也鲜有见诸笔端。
当然,不管官方如何处心积虑地将某些人,彻底地湮灭在历史长河当中,但是,只要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这些痕迹虽不明显。但是,只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细节的眼睛,就总有收获。
我们还是要通过时间线,梳理邵荣在各个历史阶段出现的记忆片段,然后想法设法通过其他人物记录的映照,再凭着一些有依据的想象,还原名将邵荣那无论如何地泯灭不了的光华。
除了《明太祖实录》《明通鉴》《明史纪事本末》《纪事录》等史料,结合明朝人黄金所著的《皇明开国功臣录》中,有几个和邵荣相关联的人,有过几篇比较简单的传记,或许可以探究一下关于邵荣的蛛丝马迹。
探索邵荣的成长道路和活动轨迹,有利于把握其在郭氏集团中的重要地位,以及在太祖南京军事集团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从而得出一些合乎逻辑的推论。
据黄金所著的《皇明开国功臣录》邵成传记载,邵成,即邵荣兄长邵肆之子,安徽凤阳人,这样推想,邵荣也应该是凤阳人,太祖的同乡。
邵荣,号邑召,绰号邵六,兄弟六人,其为幼子,籍贯安徽省凤阳县。出生年月不详,出生地推测为上元(今江苏南京江宁区)分府巷。
1352年之前,与兄邵照、邵肆一起在安徽濠州灵璧(今安徽灵璧)服役。
1355年六月初一,太祖率领徐达、冯国用、邵荣、汤和、李善长、常遇春、邓愈、耿君用、毛广、廖永安等,各乘舟渡江。次日,随同攻占牛渚矶,克太平。
1355年八月,(陈闻)从邵肆元帅克溧阳(今江苏省常州市溧阳县)。
1356年四月,(邵肆、邵荣、廖永安等)攻克了丹阳(今江苏省镇江市丹阳市)、金坛(今江苏省常州市金坛区)。
1356年六月十六日,邵肆、邵荣、赵继祖、邓愈、华高、邵成(太祖实录中有邵成)领兵克广德路,改为广德府(辖今安徽省广德县、建平县两县,府治在今广德县),设立广兴翼行军元帅府。敕令邵荣(行江南中书省平章)以埋藏故事,报祭于神。
(广德埋藏,就是历史上广德祠山祭祀的杀牛祭祀活动。广德俗有所谓埋藏会者,为坎于庭,深广皆五尺,以所祭牛及器皿数百纳其中,覆以牛革,封锁一夕,明发视之失所在。这是一个神奇的祭祀仪式,广德的埋藏会,将庭中挖一个大坑,长宽深皆五尺,将牛一头洗剥干净,分解后放于器皿当中,在将这数百器皿置于坑中,将剥下来的牛皮盖在上面,然后将庭院封锁一晚,不准人接近,第二天会发现,坑内空无一物,所祭祀物品全部消失了。所以,被称之为四大奇迹。)
1356年七月,韦德成(右副元帅)、邵肆(枢密院同佥,应为主将)领兵攻宣州失败,韦德成溺死,邵肆阵亡,大军回广德。
1358年十月初九,徐达、邵荣攻克宜兴(今江苏省无锡市宜兴市,紫砂壶的产地)。
1359年正月十五,平章邵荣破张士诚兵于余杭(今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
1359年二月初十,平章邵荣率兵攻湖州。败之,追至湖州城下,敌军固守,攻之不克。十一日,敌军全军来战,邵荣军受阻,便引兵还于临安。
1360年闰五月廿二,(龙湾之战前夕),太祖调常遇春拒长张(张志雄,赵普胜手下干将)于龙湾,邵荣拒五王(陈友谅弟弟)于石灰山,徐达居中应援,几次仗打下来,都失败了。太祖急忙调邵荣率领石灰山的三万劲旅沿着长江西岸,截杀友谅船队,友谅兵前后不能相顾,被打得大败。陈氏兄弟率败卒夜奔江州。(正史中此战未见邵荣)
1361年三月廿六,将原任行枢密院同知的邵荣由军职改行政职务,平调为江浙行中书省平章政事。同时,让行枢密院同佥常遇春为行中书省参知政事。
1361年八月廿八日,徐达、邵荣总水寨,克蕲州、黄州(今湖北省黄冈市蕲春县和黄州区)。
1361年十二月,平章邵荣接应长兴,会同常遇春打败了前来侵略城池的张士诚部将李伯升(官为司徒,率十余万人马,水陆并进),俘杀五千余人。太祖不悦。(此次事件,正史只记载了常遇春等人,未记载邵荣,《俞本纪事录》只“平章邵荣接应长兴”寥寥数字,经考证,应确有其事,官史讳之也。)
1362年二月廿六,太祖知悉了处州之乱(今浙江省丽水市),命平章邵荣率兵讨之。
1362年三月廿七,平章邵荣等兵至处州,下令让行枢密院院判张斌等人分别领军攻击处州城四个城门。
四月初四,平章邵荣亲自带领元帅王祐、胡深等兵攻击处州城,一边用攻城车浇油烧其东北门,一边用云梯登上城墙而入,李祐之自杀。贺仁德走缙云,耕者缚之,槛送建康,伏诛。处州复平,以王祐守之,荣乃还。
1362年七月十三,平章邵荣、参政赵继祖谋反,被杀。
邵荣光彩照人的一生,史书记载不过一页A4纸,这只能说这其中一定有一些“不能说的秘密。”
那我们从这些史书中,简单地梳理下邵荣的革命历程以及在起义军中不可撼动的地位吧。
一是邵荣的行动轨迹。
1352年以前,邵氏兄弟在民兵营里服役,这其中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事情,或许是邵氏兄弟的家人受到了元兵的侵犯,亦或是收了革命队伍的感召,还有可能是违反了军队纪律,受到了处分。总之,邵氏兄弟、赵继祖应该是在1352年之前参加了郭子兴的部队。
在太祖到了濠州之后,用他那独特的长相和极富感染的个人魅力,很快就获得了邵荣的尊重和欣赏。1355年,邵荣跟随太祖参与了渡江之战。从渡江之战中的邵荣的排名(第三),就可以看得出,邵荣是其中的佼佼者,且受到的重视程度是很高的。而且,从后续的一系列表现推算,那时的邵荣应该是官职比较高的,而且一路走来,他的官职始终遥遥领先于其他将领,包括徐达和常遇春。
1355年十月,太祖的各种谋略加持下,赵继祖跟随郭天叙、张天祐率领的攻击南京的作战,而邵荣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参加。大概是太祖担心拥有强大战力的邵荣,可能会影响他的计划。万一,由于邵荣的参与,导致南京城被攻下,或者邵荣能够很好地保护他的少东家。这是太祖所不愿意看到的。
太祖是有理由的。太平府周边全部都是元朝的部队,如果不能攘清四邻,就容易被人包了饺子。也就在这段时间,太祖分兵各路,同时自己也亲自领兵,分别扫清了环绕在南京城周围的大量的民兵山寨,邵荣应该是参与了其中的几次歼灭战。
比如,黄金《黄明开国功臣录》中提到的,(陈闻)跟随邵肆元帅克溧阳,以及推断得出的句容(今江苏省镇江市句容市)。
这样,我们从今天的江苏省地图上可以看出大概的行军路线。
1355年六月,渡江之战后。邵荣兄弟应该是直接从太平府,往攻溧水(今江苏省南京市溧水区)、溧阳。后接到太祖命令,会同攻击南京。在1356年三月初一,配合太祖攻占南京之前,路过句容,灭之。
1356年四月,从南京开拔,克丹阳、金坛。然后往东南继续深入,扩大根据地。
1356年六月,邵氏兄弟攻占广德。七月,进攻宣州,邵肆阵亡。这时,邵荣的心情是悲伤的、消极的、忧郁的。
1357年整年,邵荣的不知何往。但是,恰恰是这一年,战事非常频繁,是南京军事集团飞速扩张、发展迅猛的一年。你看:
至正十七年(公元1357年),太祖大规模使用杀伤性武器,对张士诚进行了多面进攻。
三月,克常州,立常春分枢密院,同佥汤和统兵守御常州。
命耿炳文等率兵攻取长兴州(今浙江省湖州市长兴县)。立永兴翼元帅府,耿炳文为都元帅。
四月,命徐达、常遇春率师征伐宁国(今安徽省宁国市),久攻不下,太祖亲往督师。
五月,俞通海、张德胜等以舟师略太湖,入马迹山,迫降张士诚多名将领。
同时,广德、宣城叛乱,胡大海、赵德胜领兵复取之。
命江淮分院副使张鑑、同佥事何文政率兵攻克泰兴。
六月,命常春分院判官赵继祖、元帅郭天禄、镇抚吴良率兵攻江阴。
注意看,这里的人事部署。赵继祖一直是邵氏兄弟的得力助手,几乎所有的行动,都是一起完成的,而郭天禄这个名字,你是否想起了郭天叙,都是濠州人,是不是有一些必然的联系。其次,看各路军队诸将,徐达、常遇春就算了,其他的俞通海、胡大海等,赵继祖院判职务是不是经不得看。再次,江阴者,密迩士诚,去姑苏仅百余里,控扼大江,实当东南要冲。如此险要之地,张士诚不可能不派重兵把守。如此,赵继祖等人能堪此重任乎?所以,此时的带兵主帅必是邵荣无疑。最后,此战主将既然为赵继祖,且攻克极其艰难。因为张士诚兵据秦望山以拒之,赵继祖等直接逆势掩杀,当时大风暴雨,其兵奔溃,遂据其山。但最终,擢升吴良为分院判官(应该是长春枢密分院)。
1358年十月,沿着太湖,南下,邵荣攻克了重镇宜兴。
1359年正月,继续南下攻克杭州余杭。二月,一路追杀张士诚部队到达湖州,久攻不克,回到杭州,驻扎临安。
1360年闰五月,得知陈友谅进攻南京,太祖急调邵荣回防南京,成功阻击陈友谅部队的进攻。
1361年三月,在南京述职,改授平章政事。
1361年十二月,配合常遇春攻取环太湖城市长兴。
1362年二月,远赴丽水,解决处州之乱,三月平乱后返回南京,七月因为谋反被杀。
二是邵荣的升职路线。
在太祖改革军政机构之前,太祖麾下将领的封赏体系,应该是借鉴元朝官僚体系,而且,由于整个农民起义军知识层次不高、也没有从元朝中改弦更张过来的高级官员。最重要的是,元朝的官职体系设置得极不科学,往往还因人设岗。导致太祖及其领导的南京军事集团,职务晋升体系也是个四不像。既有元朝的行政官职,如平章等;也有军事官职,如镇抚等;还有综合性官职,宣慰使等。但是,我们还是大概能从官职名称本身推算出级别以及对应的职责范围。
从公开的资料显示,南京军事集团的将领,其升迁历经的官职大概是(太祖军改前)这样的。
军事序列:亲兵头目(九夫长,管九个人,也可以称之为小旗)→管勾→镇抚(高于百户,小于千户的官职,红巾军中未见百户职务者)→千户→(管军)万户→(管军)总管→副元帅→元帅(后来的翼元帅也大概是这个级别)→院判(枢密院判官)→左副元帅→右副元帅→都元帅(左副、右副、都元帅都是郭天叙在位的时候特设,后来都没有了。事实上和本序列也没有严格的对应关系)→同佥(枢密院同佥,正式称谓为同佥枢密院事)→佥院(佥枢密院事)→副枢(枢密院副使)→同知(同知枢密院事)→知院(知枢密院事)
行政序列:行中书省参政(参知政事)→行中书省左丞→行中书省右丞→行中书省平章→行中书省左丞相→行中书省右丞相→中书省平章→中书省左丞相→中书省右丞相
经李新峰教授的考证,太祖的官职变迁是这样的:
1352年投军郭子兴,选拔为亲兵,过了两个月,提拔为九夫长。
1353年,太祖回乡征兵,得七百人,郭子兴因此提拔他担任镇抚。
1354年,升太祖为总管(元朝在路一级行政区划设置总管府和万户府,管理行政事务和军事,总管府负责人为总管)
1355年,四月,郭子兴去世,韩宋政权成立,封郭天叙为都元帅(接手领导郭子兴的部队),张天祐为右副元帅(元朝右为尊,应该是张天祐自己争取过来的,德不配位),太祖为左副元帅(三把手)。六月,设立太平兴国翼元帅府,任翼“大元帅”。
这时,官职体系还不成熟,“翼”字面理解,肯定是相对于“总”才成立。但这个时候,翼元帅府的设置思路刚刚萌芽,太祖的思路应该是接下来每攻占一个城池、或者一个要塞,都要成立翼元帅府,一方面方便管理,另一方面,也有独立成系的意思,这些都是太祖的地方武装。
太祖的初衷,应该是要成立一个总元帅府(就是后来的行枢密院和大都督府),但是,一方面太平确实是个小地方,格局不够,成立总元帅府有点不够格,另一方面,郭天叙这个名义上的“主公”还在,成立总元帅府,设置总元帅,不是为他人嫁衣裳吗?
所以,才会出现了这种,既称之官署为翼元帅府,又称之官职为大元帅,这样一个瞻前顾后的名称。从这里开始,太祖开始了他单独创业担任法定代表人的关键一步。
1355年,郭天叙、张天祐死于集庆攻击战中,众将奉太祖为都元帅。
1356年,太祖攻克南京,韩宋政权封太祖为行枢密院同佥。
可以看出,随着太祖地盘和势力的不断扩大,韩宋政权也审时度势,不断地提高太祖军团的地位,以扩大其因军官越来越多随之需求量不断增大的升职空间。
1356年七月,这是太祖的人生转折点,也是南京军事集团事业发展的分水岭。这一年,韩宋朝廷给了太祖一个名分,实际是封了太祖并封上代。此时太祖的称谓是:吴国公、中书省平章政事、右丞相。先后分别置:江南行中书省、行枢密院。太祖自总省事(就是自己担任行省最高长官,就相当于履行江南行中书省左丞相的职权)
1359年,太祖任江南行中书省左丞相(真正的总领一省军政民事务)。
而邵荣的官职以及周边其他相关人员的官职情况,大概是这样的。
1356年七月,太祖设置两大官署时,晋升了五位将领为枢密院同佥,分别是:徐达、汤和以及邵肆、邵荣、廖永安。以俞通海、邓愈等为院判(来自俞本《纪事录》,时间不一定对,但是事情应该是有的)十月,朱文正为同佥。1358年三月,李文忠为同佥。四月,俞通海为佥院。
史书中,邵荣第一次带着职务出场的,是在1358年十月初九,平章邵荣与徐达同克宜兴。此时,胡大海为院判,廖永安为同知
1359年正月,邵荣出现时的官职依然是行中书省平章政事,此时太祖官职也是中书省平章政事,直到五月,韩宋政权封太祖为仪同三司、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左丞相。这时候,徐达、常遇春、胡大海、邓愈、汤和等高级将领不过是佥院、同佥等,中级将领一般还多为院判、元帅等。
以上官职的任职时间或有偏差,但是从严谨的分析角度来看,任职这件事本身应该是真的。所以,在同期的比较中,我们可以看出,邵荣的官职一直处在遥遥领先的地步,甚至在一段时间与太祖官职齐平,这极有可能引发太祖敏感的神经。
三是邵荣的战斗指数。
《明史·常遇春传》中说:“先是,太祖所任将帅最著者,平章邵荣、右丞徐达与常遇春为三。而荣尤宿将善战。”
首先,我们知道,在正史上,邵荣是一个谋逆叛乱之人,是教材的反面人物。根据我们古代一贯将反面人物“抹黑再抹黑、践踏再践踏”的惯用招数。这里,能将邵荣的战斗力凌驾于开国第一人、第二人之前,说明邵荣配得上这个说法。排名在第一不说,还另外加了一个“尤宿将善战”的注解。
其次,我们还知道,徐达和常遇春之所以在功臣榜上排名第一、第二,不仅是战斗力惊人,更重要的是,他们能打仗、会打仗、打得赢。谋略当然是一个将帅的基本素质。徐达不用说了,所有大规模的战争,徐达都是大将军,总领全部军队。常遇春号称“常十万”,自称可以带十万部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史上也确实如此。
所以,邵荣绝不是一个只会杀敌拼命的莽汉,更是一个胸有韬略的帅才。且看他的几次精彩表现。
1359年二月初十,平章邵荣率兵攻湖州。此处也充分展现了邵荣智勇双全的英雄本色:
当日,攻克了湖州后,部队屯于临安一带。邵荣判断敌军会来偷营,预先设伏以待之,并告诫诸军坚守勿战,看到山上竖起旗帜则一起攻杀来敌。果然,张士诚派遣李伯升来攻余杭、临安诸营,因为早有防备,他们没有得手。
邵荣感觉对方久攻不下,士气渐弱、士众已疲,于是命人在山顶竖起旗帜。于是诸军呼喊这从四面八方杀出,伏兵四起,敌众大乱,更相蹂躏,死尸遍野。后面,双方对峙,并进行了几次拉锯战,互相也不能奈何对方,于是,邵荣便率军返回了杭州临安。
上文提到,1362年二月,张士诚派弟弟张士信、第一猛将同佥吕珍率十万精兵包围诸全。诸全守将谢再兴(也是一员猛将)鏖战二十九日,未分胜负。谢再兴派遣元帅李子实、总管甘汝珏在城外设伏,自己带兵从南门出战。战斗刚一打响,伏兵四起,大败张士信、吕珍的部队。俘获将士千余人,战马四十匹,船只四十艘。张士信非常愤怒,增派兵马继续攻城。谢再兴感觉支撑不下去了,便向时任行省左丞的李文忠告急求救。李文忠派胡大海的干儿子猛将胡德济前去支援。谢再兴再次求助李文忠,认为援兵太少,敌人太多恐怕难以取胜,请求再派支援。
当时的李文忠也是四处救火、兵力捉襟见肘。金华刚刚叛乱结束,要分兵把守,严州(今杭州市建德县范围)靠近敌人的边防线,且是自己的大本营,处州(今浙江省丽水市)又为叛乱的苗兵占据,分兵前去平叛已经力所难及,所以这时候已经实在分不出人马前去支援谢再兴。
恰在这时,李文忠听说太祖已命邵荣平叛处州,大军旦夕即至。于是,跟手下都事(负责行省总务工作,又称“首领管”,从七品)史炳商量道:“兵法云,虚而实之,实而虚之,虚虚实实,先虚后实。现在,诸全被围困了很久,敌寇气焰嚣张,士气高涨,而我军人数少,如果不用计谋,则无法取胜。据闻平章邵荣不久将来取处州,我们正好借机虚张声势,这恰是一出奇制胜的计谋。”
史炳道:“这确实是条好计。”
于是,扬言右丞徐达、平章邵荣带领大军已经到了严州,克日即将进攻,让间谍探子故意将榜文张贴在义乌的古朴岭。张士信的士兵看到了,果然非常震惊害怕,连夜就逃跑了。
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邵荣都没有出现过,但是,其起到的作用,却是足以抵十万大兵。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不服不行。邵荣就是这么有号召力,这么有震慑力,这么有信服力。
再来看一看,闻名古今的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龙湾之战。
徐、常、邵三人各属左中右三路部队准备抵御陈友谅的部队,但是由于陈友谅的部队数量太多,导致太祖部队数战不利,蔡镇抚率领数十名骑士在后力战,都死在阵中。陈友谅部队弃舟上岸,马上就要向城池攻去。太祖急调在石灰山一代对抗五王陈友仁的邵荣,率三万人马,沿江截杀陈友谅部队,使其首尾不能兼顾,从而一举奠定了胜局。
此战,关键就在于邵荣带领的部队,横截了陈友谅的部队。起初,徐达、常遇春的部队多次进攻陈友谅部队,不但无功而返,甚至死伤众多。相比较,就可以看出邵荣的战力。
很多地方,官史做了大幅度删减,导致了很多重要战役,显然将帅不堪其任也。
为什么要大幅度删减邵荣的戏份,作为总导演的太祖,应该是定过调子的。但是,有些内容为何又要保留,其目的何在呢?
而且,与邵荣相关的人物,其兄邵肆,其侄邵成,其战友赵继祖等等,史书中少有提及。就算是野史,也对邵荣及其相关的人物讳莫如深。比如:
《皇明开国功臣录》邵成国初从举义(国初,就是开国之前的意思。这里邵成应该是一开始跟随郭子兴起义的,并非是太祖旧部),屡备征讨,克滁、和二州。乙未(公元1355年)夏六月,从渡大江,克采石,取太平,收溧阳,皆预有功,授总管。继而,元将蛮子海牙结舟师扼采石,陈埜先既败,其子陈兆先(应为从子,他的侄子)复屯兵方山。丙申(公元1356年)春二月,(邵)成从攻采石寨,击走蛮子海牙。三月,复大破兆先营,擒之。寻定金陵,下镇江,以功升元帅。夏五月,攻宣州,六月,同元帅邓愈统兵攻广德路,克之,置广兴翼元帅府,命成同愈以元帅守御。冬十二月,长枪谢元帅(谢国玺)率众来寇,成同愈初成奋击,俘其总管武世荣及军士千余人。明年(1357年)春二月,张寇兵复来侵,复击败之。三月,愈移镇宣州,成专戍。又明年(1358年),升统军元帅。
至此,邵成的经历戛然而止,再无下文。
02邵荣为什么要死?
学者们纷纷猜测邵荣的死因,是真的谋叛,还是卑鄙的陷害。个人觉得,这其实不需要过多地去猜测和考证。如果不是内心有鬼,官方的历史,就不可能将这样一个功勋卓著将领的过往事迹删减至此。如果不是污蔑的话,一个有计谋有战斗力的名将之星,是不可能不选择拥兵自重、据城而战,却选择跑到别人的大本营去实施谋杀。
我们都知道,在太祖前进的道路上,除了郭子兴外,其他人在他的眼中和一株长在荒野中的竹子没有什么分别。刘备可以为了最后好好地看一眼离他远去的徐庶,命人砍去阻碍他视线的竹子。太祖一样会因此砍掉一个人的脑袋。
至正二十一年、二十二年(1361年和1362年)是多事之秋,也是太祖革命事业的低谷期。革命形势不是特别好。
我们可以从上面的一系列事件中看到,
此前,发生了大规模的叛乱事件:
二月初一,婺州(今浙江省金华市)苗兵作乱,蒋英、刘震、李福等杀死行省参政胡大海及其子胡关住、总管高子玉,郎中王恺及其子王寅、掾吏章诚皆死之。
二月十一,为了响应婺州叛乱,处州苗帅李祐之、贺仁德,杀死行枢密院院判耿再成,总制孙炎、知府王道同、元帅朱文刚皆死之。
同时,张士诚把握这一有利时机,派弟弟张士信、第一战将同佥吕珍统兵十万围诸全(今浙江省绍兴市诸暨市)。三月初七,行中书省宁越分省左丞李文忠无兵可援诸暨,听说邵荣率兵讨处州将至,与都事史炳谋曰:兵法先声而后实。今诸全被围日久,寇势益盛,而我军少,非谋不足以制之。今邵平章来取处州,宜借以张声势,亦制寇一奇也。炳曰:善。乃扬言右丞徐达、平章邵荣领大军至严州,克日进击,使谍者揭榜于义乌之古朴岭。士信兵见之,果惊,谋夜遁。
太祖的选择是与元朝交好,这其中是有人反对的。
而反对的这个人,其基本属性是:第一,他痛恨蒙古人,誓和元朝不共戴天;第二,他能左右太祖军事集团的一部分人的走向,是个有分量的人;第三,他应该在这段时间里,获知了郭天叙、张天祐真实的死因。
邵荣、邵肆等人,一开始在元朝义兵军营服役,为什么走上了造反的道路呢?这其中一定有着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这个原因让邵荣一生都痛恨蒙古人。让邵荣等人,跟随郭子兴走上了反抗元朝的起义之路。
回到郭天叙、张天祐被陈埜先摆了一道,结果攻占集庆不成,反而误了卿卿性命。
这时,一同出战的郭天叙、张天祐的部下总管赵继祖,跃马而跑,陈埜先单骑追赶,结果地方上的义兵首领给杀了。
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陈埜先杀死了郭天叙、张天祐之后,应该是已经完成了与太祖之间的默契事项,为何定要杀赵继祖呢?居然已经来不及调集手下兵马,而是独人单骑来追。
说明赵继祖在目击各种不正常的情况后,对于这场战役的真正目的起了一丝怀疑。
1358年七月,郭天爵伏诛。郭天爵,是郭子兴最小的儿子。郭天叙战死以后,韩宋政权继续给太祖军团掺沙子,给太祖上眼药,意图分化军团。于是授予郭天爵中书右丞(应该是行中书省右丞)。此时,太祖威势日盛、声望如日中天,升行中书省平章政事,封吴国公。郭天爵没有能继续保持郭天叙在军队中的首领地位,心生怨念,一些郭子兴旧部可能因为遭受太祖嫡系压制、升迁速度缓滞等原因,撺掇郭天爵准备做一些不利于太祖的事情,甚至可能实施兵变,遂被诛杀,郭子兴就绝后了。
这件事情,从字里行间就看得到疑点。而且,熟悉太祖的人,都似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而且,有一种宿命论的说法就是:每个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选择这样做。那么,太祖掌握了这种杀人利器、坑人捷径的话,绝对不是一个王朝的服气。
就像一个人,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境遇,他就会始终表现出一个正常人的行为方式,也永远是别人眼中的好人。但是,人性是不能在极端的环境中考验。也经不起诱惑。
郭天爵也一样,他本来就是官二代,郭子兴打下来的基业,在大哥、二哥死了之后,就应该是他来继承。结果,生生地被人截胡,换做是你,你会不会气?会不会偶尔发一发牢骚。如果遇到了一些旧识故友,三五杯老酒下肚,在别人的各种挑拨下,眼花耳热后,说出一些过激的话,做些过激的事情,其实都是人之常情。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太祖一样,有如此胸襟,如此城府。
郭天叙、张天祐的死亡,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郭子兴的这些老部下,是不可能跟太祖掰腕子、挑明了去讨要说法。
但是,郭天爵不一样,这时郭子兴仅存的幼子,而且并未做什么大逆不道的坏事,这些必然会在一些人的心中埋下了不满的种子。
1358年七月,太祖诛杀郭天爵,名义上就是“谋逆”。这个借口明眼人都会觉得有问题。这时候的邵荣和赵继祖应该不在同一个地方战斗。从1357年六月,邵荣、赵继祖、郭天禄等人同取江阴之后,邵荣挥兵南下,赵继祖则留守江阴,从此天各一方。战事频仍之间,两人也无法深思这郭家之人陆续死亡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阴谋诡计。
直到1362年3月,邵荣平定了丽水叛乱,回到南京述职。此时,赵继祖正好也在南京。这次的重逢,是太祖有意的促成,还是无意当中的巧合,两个人在南京城里有四个月的时间。
这期间,他们应该一起把酒言欢,畅叙旧情,回顾峥嵘岁月,怀念郭氏父子。两人在夜深人静、无人再旁的时候,应该也在慨叹时运和命理,加入郭子兴未死,则现今该如何如何。假如郭天叙还在,又该如何如何。如果郭三公子尚在人间,时局又会怎样?
突然之间,他们停住了盛满了美酒的杯子,愕然地相互看着对方,眼中满是惊恐。为什么短短的几年间,郭老大死了之后,他的儿子陆陆续续都死了呢?他们并不是普通的士兵,生死无常。他们几乎是一军的最高统帅,万军之中若想杀之,何其之难?郭天禄无故而死,让两人又不仅怒气渐生。
陈埜先那恶贼,蒙骗少主去喝酒,阴谋害之。埜先之侄兆先,太祖待如亲侄,恩宠有家,让人心生愤愤不平之意。
无数个疑团,在两人的相互议论中,渐渐地明朗起来。
他们想起来,那日擒住陈埜先,帐下老帅宋朝用曾经在太祖跟前听用,或许知道一二。
一日,邵荣、赵继祖宴请宋朝用,宋朝用不知何意,欣然前往。不料三杯酒下肚,邵荣、赵继祖逼问当日太祖与埜先之间的事情。
宋朝用只好道:“太祖释埜先之缚,赐坐与语。埜先许以全军归附,太祖允之,结为昆季,宰乌牛白马以祀天地,歃血为誓。约共攻建康府,即令还营整兵,以待并进。”
两人听到这里,焉能不知其所谓也。于是,约定时间,当面和太祖分辨清楚。
哪知,宋朝用径直禀告了太祖。
由于上述潜在的原因,还有邵荣的地位日趋逼近太祖,战斗力超强,手下兵士也非常仰慕信赖邵荣,太祖早就有了除掉之想法。
03邵荣怎么死的?
为了平稳有序地干掉一个人,是需要做很多的工作。尤其是像邵荣这样一个老牌资格、功勋卓著、胸有韬略、战力爆表的早期起义中坚力量,越是要步步谋划,小心谨慎,严丝合缝,最重要的是,不要有异议,不要影响到太祖皇帝的光辉形象,不要在史书中留下污点。人言可畏,并不是一句空话,那是实实在在的震慑力,你是九五之尊又怎么样,你君临天下又怎么样,你杀得了一个邵荣,你能杀尽天下人吗?
你能堵的住天下的悠悠之口吗?
你敢挑战史学家的口诛笔伐吗?一部《春秋》,微言大义,让多少皇帝谈之色变,恐惧三分。
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是人,都会有畏惧之心,敬畏之心。所谓举头三尺有神灵。你纵使不怕老百姓的嘴巴,也总会忌惮神灵的惩罚吧。
第一招,坐冷板凳。这个招式,一直都被领导者广为沿用。如果不想用你,当然这是最好的办法,不仅能够让你远离权力中心,而且自然而然就少了朋友、少了同盟、少了助力。你在坐冷板凳期间,有可能还是“贼心不死”,想要力图东山再起,必然要做一些明面不能为之事,要么结党营私,要么妖言惑众,要么行贿赂事,就容易被领导者抓住把柄,办你个违法犯罪,让你从冷板凳,直接到冷宫,甚至直接去地府报到。一种可能,就是在坐冷板凳期间,安于现状,苟活人世,消磨斗志,泯与众人,那也是达到了领导者的预期。如果领导觉得你的心思还是好的,还是个可造之材,就可以将这作为一种磨练意志、锤炼逆商的一种方式,是一种考验。真可谓是可攻可守、左右逢源的好措施。太祖之对邵荣,从各次战役中都可以看得到,不像是徐达和常遇春,直接作为战略人才,或者像邓愈、汤和、朱文正、李文忠、廖永安、廖永忠、俞通海、赵德胜等,都是作为储备人才,尽可能独当一面。邵荣之事作为救火队长,有啃不下来的骨头,就去冲锋陷阵。有危险的地方,就去当炮灰。然后,便束之高阁、卸甲南山。
第二招,分化人心。这是釜底抽薪的一招。美其名曰就是,增加军事力量,配备参谋人才,充当副手辅佐之。实际上,就是分化人心,培植亲信,架空主将。从一些野史杂记中知道,太祖安置李文忠作为邵荣的副将军,帮助署理军事,协助指挥作战。像宋朝用父子,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从邵氏兄弟的死党中争取过来的,最终为太祖狙杀邵荣,起到了关键作用。
第三招,明升暗降。从南京军事集团的各次人事安排,可以看出,嫡系的徐达、常遇春、李文忠、朱文正、汤和、邓愈等,都是火箭式地晋升。而郭氏旧部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擢升之慢,难以想象。
至正二十一年(公元1361年),太祖实施了一系列的军政体制改革,并且大规模地密集调整人事。改枢密院为大都督(府),命枢密院同佥朱文正为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中书省参议李善长兼司马事,宋思颜兼参军事,前检校谭起宗为经历,掾史汪河为都事。文正,上兄南昌王子也。时枢密院虽改为大都督府,而先任官在外者尚仍其旧。
以枢密院同知邵荣为中书省平章政事,同佥常遇春为参知政事。
《明太祖实录》并没有一一详述其余人员的职务调整。但是,从上述的调整,我们又可以看到太祖的谋算之深。注意:这里邵荣的官职是从枢密院同知到中书省平章政事,有人就会问,邵荣1358年的时候不是已经是平章了吗,怎么这里又变成了枢密院同知,然后再变成平章。逻辑上说不过去。所以,一定要再说明一下,此平章非彼平章也。
1358年,邵荣担任的是江南行中书省平章政事,是江南行省的平章。1359年五月,太祖改授江南行中书省左丞相,总览江南省一切事务。为了进一步巩固自己的职权,就将邵荣改任军职——同知江南行枢密院,牢牢地将邵荣控制在行省之下。
随之一步棋就是改革军队体制。这一年的正月初一发生了一件事,坚定了太祖立刻着手为独立体制做准备。因为,1361年正月初一,按照惯例,是要在江南行省设韩林儿的御座,然后群僚跪拜行礼,遥祝伟大的韩宋政权万年万万年,皇帝陛下千秋万代啥的,结果刘伯温当场掀了桌子,骂韩林儿不过是个放牛的竖子,不足奉之。当时,虽然没有直呼其名,大家都心知肚明这骂的是韩林儿。但是,刘伯温似乎忘了,太祖小的时候也当过一段时间的放牛娃,可能在他登基后的某一个节点,突然想起这件事:这老刘会不会骂的是我,或者是连我也一起骂了。这可能也是导致刘伯温晚年的不幸遭遇吧。
太祖下定决心要组建自己的军政系统,这个想法应该一直在实施,但是从来没有明目张胆而已。这次搂草打兔子,顺道将邵荣也给解决了。
1361年的正月辛酉初九,以邓愈为中书参政,仍佥枢密院事,总制各翼兵马。这招非常毒辣,一方面将中书省的位子占去,中书参政不过是比平章低两个品级,具体事务方面没有定例,可以不做分工。就是你职级高,也可能权力小,职级低,任务重。这种“小官大权”的任用模式一向是太祖的拿手好戏。而且邓愈不仅的职务不仅涉及行政,还管理军事,拿掉了所有地方军队领导权,总制各翼兵马。我们知道,太祖的嫡系部队,是由亲军指挥使负责,地方军又给了邓愈,那还有什么军权。这还没完呢,太祖的心,又是你我可以揣测的。他要将军队体制改革进行到底。
二月,为了让军改工作不至于太醒目,太祖分别设置了几个不会引起重视,但是也非常重要的官署。比如设立监茶课,管理商人贩卖货物抽取税金以充军饷。接着,设立宝源局,负责制定货币印制、管理。
三月,改枢密院为大都督府,称谓真正的全国性的中央最高军事机构。军权必须要牢牢地抓在自己人的手里,亲侄子朱文正真的是不二人选。所以,太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侄子朱文正任命为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还将宋思源、李善长作为大都督府的参谋、参军。
太祖担任了中书省左丞相。此时的邵荣在南京,接受了新的官职,中书省平章政事,并非是行省平章,而是中书省的平章政事,军事权、行政权全部架空,称谓了光杆司令。
第四招,阳谋害之。我们先来听一听太祖以阳谋对付手下大臣的故事。
这个人就是,被太祖称之为“人多智术”的宋伯颜不花。1358年十二月,太祖亲自攻下婺州(今浙江省金华市),派文书周德远往衢州招浙东廉访使宋伯颜不花,被严词拒绝。1359年秋九月,太祖派遣猛人、常胜将军时任枢密院同佥的常遇春进攻衢州。常大将军大张旗鼓,立奉天大旗(估计是攻心战术,震慑敌军),并砍伐大树,建造栅栏,围住衢州六门,造吕公车、仙人桥,长木梯、懒龙爪,拥至城下,高与城齐,欲阶以登城。又在大西门、大南门城下,挖地道攻之。元守臣浙东廉访使宋伯颜不花等悉力备御,以干芦苇草灌油,烧吕公车,架千斤秤钩懒龙爪,用长斧剁长木梯,在城内再造夹城,防挖地道。常遇春攻之大约两三个月,都不能攻克。最后,以一支奇兵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突入南门瓮城,毁其所架跑车,于是战事对宋伯颜不花十分不利。
元将院判张斌感觉城已经守不住了,便悄悄地摸出小西门,向常遇春部队纳降。宋伯颜不花不知道,还在督兵拒战。过了一会儿,城中火起,常遇春部队入城,元兵俱溃。总管马浩跳水而死,宋伯颜不花被活捉,并送到南京。
太祖数落他道:“你为元将,守卫城池,城在人在,城破不死,枉为人臣。你若投降,就应早降,百姓何辜,受你牵连。”随后命人用鞭子抽了三十下。
后来,太祖可能觉得宋伯颜不花也算是个人才,就让他担任提刑按察司佥事。
至正二十二年(公元1362年)正月初,有人诬告邓福有罪,按察司的官员,没有细加审问,便欲将邓福治罪。于是邓福便向宋伯颜不花告发按察司官员不分青红皂白,构陷自己,意欲致其罪。宋伯颜不花包庇自己属下,便让邓福承认罪行,邓福不从。于是,宋伯颜不花道:“我这衙门,你见有人得空出者?(你见到过有人进了我的衙门后,还能平安无事的出去吗?)”于是,屈打成招,让邓福认罪伏法。后来,太祖访察后知悉了事情原委。
正月十七日,在聚宝门雨花台上召集文武百官,说道:“宋佥事,你原来是元朝的风宪官(浙东防廉史,负责监察官员作风和廉洁的官员),不能以死明志全节(据守衢州,被攻克的情况下,应该以死明志,保全名节),变节投降于我,又授予你审讼断狱、监察百官、风闻奏事的权力,你却不为人辨别黑白曲直,将好人屈打成招、诬为罪犯。自以为这样可以博取我的认可,觉得这些是我希望你做的,你知不知罪?我今天就要替元朝打死这失节投降卖国的老贼!”
便命令卫士用巨棍于肋部、背部各打一百军棍。然后扛起来掷于地下。太祖问道:“老贼死了没有?”
答曰:“未死。”
于是命令士兵将其扛至太医院,以膏药敷之。
次日,太祖再次召见宋伯颜不花,并道:“攻克衢州之后,我初次见你跪拜于我,便想杀你。但是,我一直告诫部将不得杀降,所以,我劝说自己不能杀你,至今还深以为恨。我都已经如此任用你,你居然处事断案如此不公正!”
命令士兵揭开敷上的药膏,像昨天一样杖责之,居然还不死。
再次日,又杖责之,终于打死了(估计太祖和行刑士兵都松了一口气),将他的尸首挂在闹市中示众。
太祖在1359年9月就想杀掉宋伯颜不花,苦于自己的命令(不杀降)所限,不能杀之而后快,一直隐忍至1362年正月,总共两年四个月。这段时间,应该是有人时时在监视宋伯颜不花的一举一动,一旦能够堂而皇之杀人,太祖绝不过夜。想想也是可怕,也是可敬,太祖的这份执着,这份忍耐,这份算计,这份守株待兔的勇气和决心,不得不佩服,也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当然,换句话说,太祖心中还是有个底线,这个底线就是,你真的不犯错,我绝不动你。如果你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上天入地,谁都救不了你,天王老子也不行,我说的。
但是,作为一个至高无上的主宰,难道一定要等待事情发生吗,就不能推动事情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吗?
与宋伯颜不花同时被宣告罪状的有省都事王用言,贪赃枉法,与抚州倪通判勾结,私通敌人,太祖让人将王用言的赃物示之百官,认定他罪当凌迟。另外一个是和宋伯颜不花同为提刑按察司佥事的陈宁,有不孝、不德之罪(母亲置于省外而不顾,太祖特地将他母亲从陈友谅控制的茶陵地区——湖北省株洲市茶陵县,接到了南京。也不好好照顾母亲,却深夜跑到外面寻花问柳,德行败坏。被外放浙东提刑按察使,也旧习不改,无正行。估计是潜规则了下属妻子,导致皂吏小毛跑到南京去找太祖告御状。太祖提取自问,陈宁伏罪。太祖道:“这种禽兽的行为,你一个读书人是怎么干得出来的!”将其下到应天府大狱。关了一年,直到此次押至聚宝山听决。),认定他也应该凌迟处死。但是,经过元朝使者张昶(时任吴国中书省参知政事)的劝说,太祖虽数其罪而宥之(原谅了他),降职为太仓市舶司提举(浙东提刑按察使为正三品,将为太仓市舶司提举从五品)。
所以,以上三个官员,身犯私通外敌之罪的王用言,理应处死,毫无疑义。但是,陈宁不过是因为生活不检点、对目前有点不关心而已,私德有亏,说不上违法,更谈不上犯罪。
宋伯颜不花,屈打成招,让被诬陷者反坐其罪。也不过是翻了刑讯逼供罪和枉法裁判罪中的一个,而且没有造成严重后果(被及时发现并纠正)罪不至死,最多判个三年有期徒刑。
结果,太祖故意将这三个人放在一起审理,将他们的罪行确定在同一量刑尺度上。如果就事论事,宋伯颜不花和陈宁犯得这点事儿本是放不到台面上去讲的,偏偏太祖上纲上线,从政治的角度来看待宋伯颜不花的问题,就无限放大了罪行的严重性,以及引发后果的严重性。
在处罚时,太祖又充分利用了人们的趋同性心理。先是快刀斩乱麻地处决了王用言。因为这是毫无争议的,没有人会提出反对,也不应该反对。
然后,他并没有马上处决宋伯颜不花,而是打了一百军棍。从此,开启了有明一代皇帝动辄在朝堂上杖责大臣的恶劣行径。这种公开杖责的行为,不仅是对官员肉体上的折磨,更是对他们尊严上的践踏。非但不文明,更是不人道。打了之后,还给药医治。然而,事情还没完,第二天、第三天连续杖责同样的地方,如此,铁人也禁不住这三百棍子,于是,宋伯颜不花就一命呜呼。
这惊心动魄、石破天惊的一招,不仅震慑了百官,也从心理上让百官接受了这种处罚的结果。不是我老朱想杀人,而是,这个人不禁打。
就在百官都以为后面的陈宁也必不得好死的时候,太祖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板子高高抬起、却轻轻落下。不仅赦免了陈宁的罪行,还给了个肥缺。市舶司相当于现在的海关,专门负责外国人通商审批、征收关税的部门,其中油水,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
至此,这样一个设计精准巧妙、执行雷厉风行、处理举重若轻的一套组合拳下来,大臣们都知道了,王用言和陈宁不过是随同宋伯颜不花一起过堂的陪跑者,王用言该死的死了,陈宁不该死的没死,宋伯颜不花不该死但是身体不行、不抗揍,也死了。这是活该啊。
这件事,太祖处理的,没毛病。
(至正十八年,即公元1358年十二月)太祖克婺州,遣掾史周德远往衢州招廉访使宋伯颜不花,不从。后命常遇春领兵围城,九月克之,执宋伯颜不花到京。太祖数之,曰:“尔既守城,城破不死,非人臣也。且百姓何辜,使遭锋镝。”以鞭决讫三十。后用为提刑按察司,问邓福被排陷事,反以本人不合告按察司官坏了衙门,坐罪。太祖访察之,数伯颜不花曰:“你本俘虏,我宥而用之。元朝因护党往往屈人坏了天下,今尔复袭旧弊。”杖杀之。——刘辰《国初事迹》
对于邵荣,同理可知。太祖过不去的坎儿,也只能将其铲平。也没什么好说的。让你死,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一切都已经注定,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所缺的就是一个合理、合适的理由和借口。太祖的人生准则就是:有借口,要杀,没借口创造借口,也要杀。
《明太祖实录》所谓“部将有欲告之者,荣惧不自安”,这就是上文提到的,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犯同样的错误。上封给你施加压力,放出风声“听说你想谋反啊?”,任谁都会惶恐不安,然后必然有所行动。那对不起,不管你是正常的四处托关系找人去当说客,还是直接要求跟太祖理论,甚至直接抄家伙干,都是杀你的理由。
更何况,宋朝用已经提前将底透给了太祖。
于是,一切都进入了太祖的掌控当中。
七月,邵荣回京。八月,荣与参政赵某谋为不轨,元帅宋某以其事首告。太祖命壮士执邵荣、赵某连锁,置酒待之,间曰:“我与尔等同起濠梁,望事业成共享富贵,为一代之君臣。尔如何要谋背我?”荣答曰:“我等周年出外取讨城池,多受劳苦,不能在家与妻子相守同乐,所以举此谋。”不饮酒,止是追悔而泣,太祖亦泪下。赵某呼邵荣曰:“若早为之,不见今曰猎狗在床下死,事已如此,泣何益?惟痛饮而醉。”太祖欲禁锢其终身,听其自死。常遇春曰:“邵荣等反得成,岂得留我等性命,妻子亦没为奴婢。上位有天命,其事败露,乃天诛之也。今反留之,是违天也。所以后人仿效,遇春心实不甘。”太祖命缢杀之,籍没其家产。
常遇春摸准了太祖的心思,捧哏角色附体。极尽挑拨离间、添油加醋、赌咒发誓之能事,貌似说动其实已经确定在心的太祖,决定杀之。
从此,太祖便再无内忧和羁绊,一心一意搞事业,将腹黑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