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石镇时,林晚星的手腕已经能感觉到明显的暖意。那道青痕淡了些许,像退潮后的海岸线,露出底下浅浅的粉色皮肤。沈砚说这是福源积得厚了,连带着她的体质都暖和了些,不像刚下山时总揣着冰似的。
“往南走是黑风口,”沈砚指着地图上的褶皱,“那里有片乱葬岗,埋的多是没名没姓的外乡人。最近三年,每到清明前后,就有人在坟地附近看见个穿灰布短打的影子,背着个破包袱,见人就问‘看见我兄弟没’,问完就消失在雾里。”
林晚星摸出罗盘,指针在阳光下微微震颤,针尖斜斜指向南方,带着股湿漉漉的怨气,像浸在水里的铁,又沉又冷。“怨气不凶,却缠人。”她指尖划过罗盘边缘,“像是有执念没了。”
黑风口的雾比别处浓。车子刚到山口,就被白茫茫的雾气裹住,能见度不足三尺,司机说什么也不肯往前开,只说再走就会撞见“找兄弟的影子”。林晚星和沈砚只好下车步行,雾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地往骨头里钻。
乱葬岗在风口深处,坟包高低错落,大多没立碑,只用石头压着黄纸。风穿过坟间的空隙,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是有人在哭。林晚星刚踏进坟地,罗盘的指针就猛地顿住,死死指向最深处的一座孤坟——那坟前立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个“陈”字,已经被雨水泡得发涨。
“就是这儿。”沈砚蹲下身,拨开坟前的杂草,露出底下半块褪色的腰带,上面绣着两个字:“同生”。“县志里记过一桩旧事,十年前有两个外乡货郎在黑风口失踪,一个叫陈老三,一个叫赵老四,据说两人是拜把子兄弟,约定要‘同生共死’。”
林晚星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踩着湿泥发出“噗嗤”声。她猛地回头,看见个灰布短打的影子正站在雾里,背对着他们,肩上搭着个破包袱,包袱角露出半块干粮,已经发霉了。
“你是陈老三?”林晚星握紧桃木剑,声音在雾里荡开,带着点空濛的回响。
影子猛地转过身,脸藏在雾里看不真切,只看见他手里攥着个东西,亮晶晶的,在雾里闪着光。“你看见我兄弟没?”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赵老四,高个子,左额有块疤,我们说好要去江南贩丝绸的……”
“他没去江南。”沈砚的声音平静,“十年前清明,你们前往江南做生意,途经黑风口,赵老四为了独吞货款,趁你不注意从背后给了你一闷棍,把你埋在这儿,自己带着钱跑了。”
影子手里的东西“当啷”掉在地上,是个银镯子,上面刻着“共死”二字。他缓缓弯腰去捡,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雾里传来“咯吱”的响声,像是骨头在摩擦。
“不可能……”影子喃喃自语,“老四不会害我……我们拜过把子的,说要同生共死……”他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雾水被震得飞溅,“你骗我!他不会这么做的!他说过我们要一起挣钱……”
林晚星的罗盘开始疯狂打转,指针边缘泛起淡淡的红光——这是怨气要爆发的征兆。她赶紧掏出张“安魂符”,往符上呵了口气,刚要念咒,却见那影子突然捂住胸口,缓缓倒在地上,化作一道青烟钻进坟里。坟头的泥土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的一块木板,上面沾着暗红色的痕迹。
“他不信。”沈砚捡起地上的银镯子,“十年了,他一直活在‘兄弟不会背叛’的念想里,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肯信。”
林晚星蹲在坟前,摸着那块写着“陈”字的木牌:“那赵老四呢?他真的带着钱跑了?”
“跑了,却没好下场。”沈砚从包里翻出张泛黄的布告,是十年前的通缉令,上面画着个高个子男人,左额果然有块疤。“赵老四拿了钱去县城赌博,输光后杀了赌场老板,被官府抓了砍头,就埋在城西的乱葬岗,砍头那天还疯疯癫癫地喊‘三哥我错了’。”
坟里突然传来“咚咚”的响声,像是有人在用头撞木板。林晚星把耳朵贴在坟上听,隐约能听见呜咽声,细细的,带着说不出的委屈。她忽然明白,这影子不是在找兄弟,是在等一个解释——为什么“同生共死”的兄弟,会对自己下死手。
“我们去县城。”林晚星站起身,雾水打湿了她的刘海,“赵老四就算死了,也该给陈老三一个说法。”
沈砚点头,捡起地上的银镯子塞进她手里:“这是他们当年结拜时换的信物,陈老三一直戴在手上。”
林晚星攥着银镯子,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却仿佛能感觉到一丝残留的温度。雾渐渐浓了,把孤坟裹在中央,风里的哭声似乎轻了些,像是在等他们带回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