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基层之上》是由作者“3昧真火 ”创作编写的一本连载都市日常类型小说,林舟是这本小说的主角,这本书已更新163851字。
基层之上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中巴车在盘山路上颠簸,车窗外的晨雾像块湿抹布,把青山擦得发暗。林舟攥着东河村的扶贫档案袋,纸角被手心的汗浸得发皱。档案里的贫困户名单整整齐齐,每一户的收入栏都精确到个位数,脱贫日期统一标注在去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像用印章盖出来的标准答案。
“赵书记以前在农科院待过,对扶贫的事门儿清。”李主任坐在前排,转头朝林舟笑了笑,鬓角的白发在晨光里泛着银。他今天换了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兜里揣着个搪瓷缸,缸身印着“农业学大寨”的字样,和他平日里笔挺的西装判若两人。
赵书记正低头看调研报告,眉头锁成个“川”字。林舟注意到他在“东河村脱贫率100%”那行字下面,用铅笔轻轻画了道线。“上次督查组反馈,东河村有三户疑似‘数字脱贫’。”赵书记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山雾般的凉意,“小林,你跟王磊整理的档案,经得起查吗?”
林舟的心猛地一提。那份档案是按张姐的范本改的,赵老栓的名字后面,帮扶金额赫然写着“8000元”,可他分明记得原始记录里只有5000元。“档案……符合规范,但具体情况可能需要核实。”
“规范?”赵书记放下报告,目光扫过车厢,“老百姓的肚子填不饱,再规范的档案也是废纸。”他看向窗外掠过的梯田,“我在农科院的时候,见过最牛的‘数字专家’,能把亩产三百斤写成八百斤,就因为上面要‘典型’。”
中巴车在村委会门口停下,东河村的村支书赵富贵早已候在那里。他穿着件不合身的西装,裤脚沾着泥,见了赵书记就往前凑,手里的烟盒递了三次:“赵书记您亲自来,真是让咱村蓬荜生辉!”
“少来这套。”赵书记没接烟,径直往村委会走,“把贫困户名册拿出来,带我们去几户看看。”
林舟跟在后面,听见赵富贵跟村会计使眼色,两人的耳语像蚊子哼:“……都安排好了吧?……那几家别出岔子……”
村委会的墙上贴着张巨大的脱贫攻坚进度表,红五角星密密麻麻,几乎盖住了所有名字。赵书记指着表上的空白处:“这三户怎么回事?”
“哦……这是刚发现的返贫户,正准备补报。”赵富贵搓着手笑,“您看咱村的成绩,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就差这仨了。”
“差零点一也是差。”赵书记拿起名册,手指在“赵老栓”三个字上敲了敲,“就先去他家。”
赵富贵的脸瞬间僵了,随即又堆起笑:“赵老栓啊……他上周被儿子接去县城了,家里没人。要不先去别家?比如赵二柱家,去年盖了新房,典型得很!”
“那就先去赵二柱家。”赵书记合起名册,语气不容置疑。
赵二柱的新房确实气派,红砖墙亮得晃眼,院门口还停着辆摩托车。赵二柱穿着件印着“扶贫光荣”的T恤,正蹲在院里摘菜,见了众人赶紧站起来,手在裤上擦了又擦:“领导来了!快进屋喝茶!”
“这房子是去年盖的?”赵书记摸着墙缝里的水泥,还没干透。
“是啊是啊,多亏政府补贴,不然我这辈子都住不上砖房。”赵二柱的声音洪亮,像是背好的台词。
林舟注意到窗台上的瓷砖裂了道缝,凑近看时,发现里面塞着旧报纸——分明是用旧土房改造的。他刚要开口,赵富贵突然喊他:“小林同志,过来帮我看看这表格!”
等他回头,赵二柱已经把赵书记拉进了屋,门“吱呀”一声关了。林舟听见屋里传来茶杯碰撞的脆响,还有赵二柱媳妇的声音:“……领导放心,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不多嘴……”
“这房梁是新换的。”李主任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指着屋檐下的木头,“但椽子还是旧的,上面的霉斑至少有五年了。”他压低声音,“赵书记年轻时在村里插过队,这些把戏瞒不过他。”
果然,赵书记出来时脸色沉得像要下雨。他没看赵二柱递过来的脱贫光荣证,径直走到摩托车旁:“这车哪来的?”
“是……是亲戚送的。”赵二柱的声音小了半截。
“哪个亲戚?住哪?”赵书记追问。
赵富贵赶紧打圆场:“是他远房表哥,在镇上开超市,条件好。”
“是吗?”赵书记突然笑了,指着摩托车后座的工具箱,“这上面印着‘青溪开发区工程队’,你表哥在开发区上班?”
赵二柱的脸瞬间惨白。林舟突然想起看门人说的,王县长小舅子的工程队在开发区拉钢材——这车,恐怕跟那批“暂借”的钢材脱不了干系。
离开赵二柱家时,林舟发现墙角堆着捆电线,绝缘皮上印着“扶贫物资”的字样,却被剪得七零八落。他弯腰捡了段塞进档案袋,赵富贵的眼睛立刻瞪圆了。
下一站是赵老五家。老头瘫在炕上,盖着床打补丁的棉被,见了赵书记就抹眼泪:“领导啊,我这腿病犯了,药都快断了……”
“你的慢性病补助呢?”赵书记看向村会计。
会计慌忙翻账本:“发……发了呀,上个月刚发的。”
“发哪去了?”赵老五猛地坐起来,炕都晃了晃,“我一分没见着!赵富贵说……说先替我存着!”
赵富贵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老东西你胡说什么!那钱是帮你交了新农合!”
“我有贫困户免缴政策!”赵老五气得浑身发抖,“你把钱还给我!”
赵书记没说话,只是把账本拿过来翻。林舟凑过去,看见“赵老五”的补助领取栏签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根本不是老人的笔迹。更刺眼的是,账本最后几页被撕掉了,边缘还留着撕痕。
“账本不完整。”赵书记把账本扔给村会计,“下午把所有贫困户的补助发放记录拿来,少一页都不行。”他看向赵富贵,“现在能带我们去赵老栓家了吗?”
赵富贵的腿像灌了铅,挪了半天才说:“他家……真没人。要不我让人去县城把他接回来?”
“不用。”赵书记往村西头走,“我记得老栓家在山脚下,去看看房子也行。”
山脚下的土房果然塌了半边,烧焦的梁木歪在地上,黑黢黢的像条死蛇。赵书记蹲在废墟前,捡起块烧变形的铁锅碎片:“什么时候烧的?”
“冬……冬天取暖不小心……”赵富贵的声音发颤。
“冬天烧的,现在都夏天了,怎么还没清理?”赵书记的目光像锥子,“是不是怕人看出火是从外面引的?”
林舟突然想起赵老栓儿子的话,心跟着揪紧了。他绕到房后,看见墙角有堆新土,扒开一看,下面埋着些没烧完的麦秸,上面还沾着煤油味。
“赵书记,”林舟把麦秸递过去,“这不像取暖失火。”
赵富贵“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赵书记我错了!是开发区的人让烧的!他们说这房子挡着修路的道,给了我五千块钱让老栓搬走,可他死活不肯……”
“钱呢?”
“我……我先替他存着……”
“你跟张启明什么关系?”赵书记的声音冷得像冰。
赵富贵的头埋得更低了:“他……他是我远房表哥……”
林舟终于明白那张关系图的另一角——张主任不仅安排了赵老栓的“临时脱贫”,连村支书都是他的人。这张网,比他想象的更密。
回村委会的路上,赵书记接了个电话,脸色越来越沉。挂了电话他对李主任说:“县里来电话,说督查组要提前走,让我回去汇报工作。”他看了林舟一眼,“小林,你留下,把东河村的档案重新核一遍,尤其是资金流向,下午直接报给我。”
“赵书记……”李主任想说什么,被赵书记摆手打断了。
“老李,你跟我回去。”赵书记的目光扫过村委会的牌子,“有些账,得在县里算。”
中巴车走后,赵富贵的腰杆瞬间硬了。他把账本往桌上一摔:“小林同志,不是我说你,年轻人别太较真。赵书记是市里来的,不懂咱村里的难处。”他递过来个信封,“这是点‘辛苦费’,你回去就说档案没问题,大家都好过。”
林舟把信封推回去:“把所有真实的记录拿出来,不然我现在就给赵书记打电话。”
赵富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还是让会计把锁在柜子里的真账本抱了出来。林舟翻开一看,气得手都在抖——赵老栓的帮扶款确实只有5000元,其中3000元被登记为“村委会代领”;赵老五的慢性病补助连续六个月没发放,领款人签名全是伪造的;更有甚者,村里把二十户贫困户的名单卖给了开发区,顶替了本该给工人的社保名额。
“这些钱去哪了?”林舟指着账本上的缺口。
会计咽了口唾沫:“大部分……大部分给开发区填窟窿了。张主任说……说项目验收了就还回来。”
林舟突然想起王磊备份的拨款记录,那笔被改成“办公经费”的培训费,恐怕就流进了这样的窟窿里。他掏出手机想拍照,却发现信号全无——难怪赵富贵敢这么嚣张,这里早就被调成了信息孤岛。
“别费劲了。”赵富贵冷笑,“这山里没信号,想传东西得去镇上。”他看了看表,“现在去镇上,邮局都下班了。”
林舟合上账本,突然站起身:“那就去镇上。”
“路不好走,天黑前赶不回来。”赵富贵拦他。
“那就住镇上。”林舟抱起真账本,“这些东西,我必须亲手交给赵书记。”
李主任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站在门口拍了拍他的肩:“我让司机在村口等着。”他的中山装沾着草屑,“赵书记说,你要是拿不到真账本,就让我把这搪瓷缸留给你。”他把缸子塞给林舟,“这是当年插队时用的,装过野菜,也装过老乡给的救命粥。”
林舟握着温热的搪瓷缸,突然明白赵书记的用意。有些东西比数字重要,比如装在缸子里的人心。
去镇上的路上,李主任说:“张主任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愿意‘私了’,给你换个清闲岗位。”他看着窗外掠过的山影,“当年我替赵书记背锅,也是这么被收买的。”
“您后悔吗?”
“后悔了二十年。”李主任的声音很轻,“那锅让我升了官,也让我夜里总梦见老乡的眼睛。”他拍了拍林舟的手,“别学我。”
到镇上时,邮局果然下班了。林舟正着急,李主任突然说:“镇中学的王老师是我老同学,他家有电脑能发邮件。”
王老师的家在学校宿舍,墙上贴满了学生的奖状。听说要传扶贫账本,他立刻打开电脑:“上个月就有村民反映这事,我录了几段视频,你们要不要一起发?”
视频里,赵老栓坐在柴房的地上,手腕上的手铐勒出红痕;赵老五躺在床上呻吟,药瓶空空如也;还有几个老人围着镜头哭诉,说扶贫羊刚发下来就被村委会拉走卖了……
林舟的眼睛热了。他把视频和账本扫描件一起打包,收件人写了赵书记和省督查组的小李。发送成功的那一刻,窗外突然亮起闪电,紧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山雨要来了。
回到村委会时,赵富贵正和几个壮汉在院里等着,手里的棍子在地上敲得咚咚响。“把账本交出来!”他的脸在闪电下显得格外狰狞。
“已经发出去了。”林舟举起手机,屏幕上还留着发送记录。
赵富贵的棍子挥了过来,却被李主任用搪瓷缸挡住。“砰”的一声脆响,缸子上的漆掉了块,露出里面的锈迹。“赵富贵,你想袭警还是袭官?”李主任的声音在雷声里格外响。
壮汉们迟疑了,赵富贵的棍子僵在半空。雨突然倾盆而下,打在地上溅起白烟,把村委会的牌子浇得透湿。
那天夜里,林舟和李主任挤在村委会的值班房。窗外的雨敲打着铁皮屋顶,像无数只手在拍门。李主任给搪瓷缸续满热水,递给他:“知道赵书记为什么让你留下吗?”
林舟摇头。
“因为你没交那份检讨。”李主任笑了,“他在市委办的老部下说,王县长本来想借这事把你调去信访局,是赵书记压下来的。”他看着窗外的雨帘,“这县里分两派,一派想靠开发区‘政绩飞升’,一派想踏踏实实搞民生。赵书记缺个敢碰真账本的人。”
林舟握着温热的搪瓷缸,突然明白自己站在了十字路口。赵书记的信任不是让他选边站,而是让他站在该站的地方——那些被数字掩盖的真实土地上。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林舟刚洗漱完,就看见赵书记的中巴车停在院里。赵书记走下来,手里拿着份文件:“省督查组连夜派人来了,张主任和赵富贵已经被带走了。”他拍了拍林舟的肩,“账本很关键,尤其是那笔流向开发区的扶贫款。”
林舟突然想起什么:“赵老栓呢?”
“在镇卫生院,督查组的人陪着。”赵书记的目光柔和了些,“他儿子说,要给你送面锦旗。”
“不用了。”林舟笑了笑,“还是把钱给他盖房子吧。”
回程的路上,林舟翻开新账本,赵老栓的名字后面,帮扶金额被改成了“5000元(待补发3000元)”,旁边用红笔写着“立即落实”。他想起王老师视频里的那些眼睛,突然觉得那些被擦掉的数字,正在以另一种方式慢慢复原。
中巴车驶过开发区时,林舟看见工人正在拆除“高新技术产业园”的牌子。看门人蹲在墙根抽烟,见了他们便挥了挥手,脸上的笑像雨后的太阳。
回到县政府,林舟刚进办公室,王磊就凑过来:“林哥,你可回来了!张姐被调到档案室了,李主任说……说可能要让你接她的活。”他压低声音,“听说赵书记和王县长吵了一架,就因为开发区的事。”
林舟看向李主任的办公室,门开着,他正在打电话,语气严肃:“……对,所有扶贫项目都要重新审计,尤其是和开发区有关联的……”
老刘放下报纸,推了推眼镜:“小林啊,这办公室里,现在人人都在看你往哪站。”他的目光扫过王县长紧闭的办公室门,“站对了青云直上,站错了……”
林舟没说话,只是把东河村的新账本放进档案柜,和开发区的项目资料放在一起。玻璃柜门上,他的影子和那些文件重叠在一起,像幅尚未完成的画。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不再是文件里的数字游戏,而是办公室里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但至少他手里有真账本,心里有那只装过野菜和热粥的搪瓷缸——那是比任何派系都坚实的靠山。
窗外的仙人掌又抽出片新叶,从裂缝里钻出来,嫩得发亮。林舟想起赵书记说的,野草不仅要向着光,还要把根扎在该扎的地方。他拿起桌上的《基层治理案例集》,在“数字脱贫”旁边写下:“真脱贫,先脱虚。”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王县长和赵书记并肩走来,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在经过办公室时,同时朝里看了一眼。林舟知道,站队的时刻,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