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没等他松口气,医生接下来的话,却将他再次打入了无底的深渊。
“但是……病人头部受到剧烈撞击,颅内出血非常严重,虽然我们清除了血块,但她的大脑神经损伤得太厉害了……”
医生顿了顿,继续说道:“她……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甚至……还有没有可能醒过来,我们都说不好,她现在要立刻转入重症监护室,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医生脸上的同情未减,但语气却多了一分职业性的无奈。
“老人家,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跟您说清楚。”
叶渊的大脑还沉浸在‘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的噩耗中,只是麻木地看着医生。
“重症监护室的费用非常高昂!”
说完,医生看到老人瞬间煞白的脸,语气稍微放缓了一些,带着一丝职业性的提醒:“老人家,您先去一楼缴费处办理住院手续,重症监护室需要持续的治疗和监护,花费会很高,您先把费用缴上,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治疗。”
钱……
这个字眼,刺破了叶渊最后一点幻想。
他颤抖着手,伸进了自己那件老旧白衬衫的内袋里,摸出了一个被布小心翼翼包裹着的东西。
那是一本存折。
封面已经因为常年的摩挲而变得有些发白,边角都起了毛。
他用尽全身力气打开,看着上面那个他存了一辈子,一分一毛攒下来的数字——十万块。
这笔钱,是他准备给晓楠当嫁妆的。
是他想着等孙女结婚时,能让她风风光光出嫁,不被婆家看轻的底气。
可现在,这笔他视若珍宝的积蓄,在这冰冷的医院里,在“重症监护室”这几个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知道,这十万块,扔进那个每天都在烧钱的ICU里,可能连个水花都见不到,或许……只能让晓楠多维持几天的呼吸。
一种前所未有、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屈辱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曾是师长,手握千军万马,一声令下,山河变色。
叶渊曾是英雄,为这个国家浴血奋战,流血牺牲,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
可今天,他只是一个深知这点积蓄在孙女的救命钱面前只是杯水车薪的,无助老农民。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他身后手术室的大门被完全推开。
他猛地回过头。
护士们推着一张病床,缓缓走了出来。
床上躺着的,正是他的干孙女晓楠。
晓楠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隐隐还有血迹渗出。
她脸上戴着一个巨大的氧气面罩,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他叫不出名字的管子,连接着旁边发出“滴滴”声的冰冷仪器。
晓楠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了无生气。
前几天还在电话里和他撒娇的孙女,此刻,却像一个破碎的洋娃娃。
一瞬间,叶渊感觉他整个世界都在此刻崩塌了。
……
缴费窗口里,年轻的收费员接过存折,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冷漠,熟练地操作着。
“老人家,十万块,只能先预缴10天的费用,ICU每天的开销都很大,您要尽快准备后续的钱。”
收费员公式化地提醒道,随即将一张打印出来的收据和存折一起推了出来。
叶渊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
10天。
他用一辈子的积蓄,只为孙女换来了10天的时间。
叶渊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倒下的时候。
晓楠还在里面等着他。
他收好存折和收据,佝偻的背仿佛又弯了几分。
叶渊一步一步地挪回到重症监护室的门口,透过那扇小小的玻璃窗,看着里面那个被各种仪器包围的孙女。
一名年轻的护士走了过来,看到叶渊失魂落魄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同情。
“老人家,您孙女这边有我们看着,您先去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吧,都流血了。”
叶渊这才低头,看到自己左手食指上那道被菜刀划开的口子。
伤口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又经历了刚才的一路奔波,此刻已经有些红肿,干涸的血迹和泥土混在一起,显得有些狰狞。
他麻木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用了……姑娘,我孙女……就拜托你们了。”
说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名小护士连忙扶住他:“老人家,您别这样,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她见老人执意不肯离开,便转身回了护士站,拿来一卷纱布和一瓶碘伏。
“您要是不去处理,我帮您简单包扎一下吧,不然感染了就麻烦了。”
叶渊没有拒绝,任由护士用棉签沾着碘伏,小心翼翼地为他清洗伤口。
冰凉的液体接触到伤口,传来一阵刺痛,但这痛楚,却让叶渊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晓楠的车祸,绝对不是意外!
一个好端端的女孩,笔试面试双第一,本该是人生中最春风得意的时刻,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被一辆大货车撞成这样?
而且,还是在公务员录取结果公示的当天。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所有的巧合,背后必然有不为人知的联系。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
他要查,查那个肇事的司机,查晓楠今天到底遭遇了什么,查是谁,把他唯一的干孙女害成了这样!
一股冰冷的杀意,从他那具苍老的身躯里,一点一点地弥漫开来。
那双浑浊的老眼,在这一刻,仿佛有血光在闪动。
包扎好伤口,叶渊再次对护士道了声谢,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了电梯。
他要去找那个司机。
叶渊要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渊骑上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冰冷的晚风吹在他满是汗水的脸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怒火。
几十年的隐忍,几十年的与世无争,在孙女生死未卜的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他曾为这个国家浴血,守护这片土地的安宁。
可到头来,他连自己唯一的亲人都护不住。
一股滔天的恨意和自责,在他胸中疯狂翻涌。
他发誓,无论凶手是谁,无论他背后有多大的势力,他都要让对方,血债血偿!
自行车链条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江海县警察局。
明亮的灯光下,值班大厅里只有零星几个人。
叶渊推开玻璃门,径直走了进去。
他身上那件满是汗渍和泥土的老旧衬衫,和这窗明几净的环境格格不入。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值班台后,一个年轻的女民警站起身询问道。
她叫李妍,刚参加工作不久,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
当她看到叶渊的样子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一个浑身狼狈、手上还缠着纱布的老人,深夜来到警察局,这可不常见。
叶渊没有理会她的问话,而是径直走到台前,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今天下午,撞倒一个叫施晓楠的女孩的那个货车司机,现在在哪里?”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的寒意。
李妍被他这开门见山的气势问得一愣。
但更让她心惊的,是老人眼中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气。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啊!
根本不像一个普通农民该有的眼神,那里面没有哀求,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杀意。
仅仅是被他注视着,李妍就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猛兽盯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让她头皮发麻,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