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雾攥着那张泛黄的契约书，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纸张在她手中发出濒临碎裂的呻吟。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瞪着门口那个沉默如山岳的男人，嘶哑的声音带着破碎的控诉：“为什么？商砚深…你告诉我…这算什么？！”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书房里只剩下她压抑的抽泣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商砚深依旧靠在门框上，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浓重的阴影。他脸上的表情被光线切割得晦暗不明，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寒潭，沉静地映着她崩溃的模样。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沉沉地掠过她手中那张被泪水浸湿、捏得变形的契约书，最终定格在她布满泪痕、写满绝望和质问的脸上。
那目光，平静得近乎残酷。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岑雾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被撕裂的伤口。
终于，商砚深动了。
他缓缓直起身，迈开长腿，沉稳的步伐踩在光洁的柚木地板上，发出不疾不徐的、带着绝对掌控感的声响，一步步朝她走来。他没有靠近，而是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如你所见。”他的声音低沉平缓，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一份契约。”
“契约？”岑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一份九年前的契约？！就为了几块饼干？！你娶我…就为了让我每天给你烤向日葵饼干？！商砚深，你是不是疯了？！” 愤怒和屈辱让她浑身都在发抖，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商砚深微微眯起眼，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快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他看着她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是一种鲜活的生命力，与九年前那个雨夜里怯生生放下饼干的小女孩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重合。
“条款清晰。”他平静地开口，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公事公办的冷硬，“乙方义务：每日提供向日葵饼干不少于三块。甲方义务：提供婚姻身份，庇护，以及…”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必要的生活保障。”
“必要的生活保障？”岑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自嘲又悲凉地笑了出来，眼泪却流得更凶，“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一个用来履约的、会做饼干的工具？你那些所谓的‘庇护’，在餐厅里替我解围，说我的手只适合戴婚戒…都只是为了确保我这个‘工具’能顺利、安稳地完成那份该死的‘饼干义务’？！” 她猛地扬起手中的契约书，纸张在空气中哗啦作响，“就为了这个？！”
商砚深看着她，没有否认。他的沉默，在此刻，比任何犀利的言语都更具杀伤力，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狠狠捅进了岑雾的心脏，然后缓慢地搅动。
一股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了她。原来她所有的忐忑、那些在黑暗中滋生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对他偶尔流露的温柔所产生的微小悸动，都是如此的可笑！都是建立在这份冰冷的、关于饼干的交易之上！
“好…很好…”岑雾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心死般的疲惫和沙哑。她垂下眼，看着手中那张如同耻辱烙印般的契约书，手指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纸中。“商砚深，我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那份泛黄的契约书狠狠摔在商砚深脚边的地板上！纸张轻飘飘地落地，发出微弱的声响，像一个无力的控诉。
“你的饼干，我烤不起！”她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最后一丝倔强的火焰，直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这份婚姻，这份契约，我不认了！你要的‘工具’，另请高明吧！”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那冰冷的现实灼伤。她赤着脚，带着一身狼狈的泪痕和破碎的尊严，挺直了背脊，像一头受伤却不肯低头的小兽，决绝地从他身边冲了过去，撞开书房的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外面黑暗的走廊。
商砚深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没有回头去看那个消失在黑暗中的纤细身影。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地板上那张静静躺着的、被揉皱的契约书。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那张纸上。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风声似乎都停了。
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将那张被泪水浸染、被愤怒揉皱的契约书，从冰冷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
指腹轻轻拂过纸张上被泪水晕开的墨迹，拂过“向日葵饼干”那几个字。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深邃的眼眸深处，那片万年不化的寒潭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涟漪。那涟漪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被质问的冰冷，有掌控被打破的愠怒，但更深的地方，却似乎藏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被尖锐刺痛的茫然。
他握着那张薄薄的纸，如同握着一个烫手的、却又无法丢弃的秘密。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一场酝酿已久的、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