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期…那日期分明是…九年前!
九年前…她十二岁,还在那个小小的、破旧的福利院里!
尘封的记忆如同被炸开的闸门,汹涌的洪水裹挟着无数碎片轰然冲入脑海!那个同样下着倾盆大雨的傍晚…福利院后门那条堆满杂物、散发着潮湿霉味的僻静小巷…一辆撞得面目全非、冒着黑烟的黑色轿车残骸…雨水混合着汽油刺鼻的味道…还有那个蜷缩在巷子最深处、被雨水浇透、浑身是血、眼神空洞死寂得如同破碎玻璃的少年!
那个少年…他看起来那么绝望,那么痛,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他蜷在冰冷的泥水里,雨水冲刷着他苍白的脸和额角不断渗出的鲜血,混合着血水流淌下来,触目惊心。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没有焦距,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十二岁的岑雾,刚刚因为偷偷在厨房烤糊了一盘向日葵饼干而被严厉的阿姨罚站,怀里还揣着两块烤得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向日葵形状的、被阿姨嫌弃“浪费粮食”而丢给她的失败品。她躲在后门哭泣,却意外撞见了这一幕。
恐惧让她几乎要尖叫逃跑,可少年身上那股浓重的、濒死般的绝望气息,却像无形的绳索绊住了她的脚。
鬼使神差地,她颤抖着,一步一步挪了过去。雨水冰冷地打在身上,她小小的身体也在发抖。她不敢碰他,只是蹲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着他空洞的眼睛,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无法言说的难过。
她记得自己当时怕得要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还是努力想发出一点声音,想把他从那个可怕的、无声的世界里拉回来一点点。
“喂…你…你疼吗?” 她记得自己带着哭腔问。
少年毫无反应,像一尊被雨水浸泡的冰冷石雕。
她更害怕了,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慌乱中,她摸到了怀里那两块被雨水浸得有些发软的向日葵饼干。那是她仅有的、唯一能拿得出来的东西。
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两块形状糟糕的饼干,轻轻放在少年身边一块稍微干燥点的、垫着破旧木板的石头上。放好之后,她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猛地缩回手,吸着鼻子,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个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少年,带着哭腔和一种天真的执着,大声地说:
“你…你别死啊!给你饼干!我…我烤的!虽然有点糊…但是甜的!吃了甜的…就不那么疼了!真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些,只是觉得他看起来太痛了,痛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碎掉、消失。她希望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甜,能拉住他。
少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岑雾不敢再停留,巨大的恐惧让她转身就跑,小小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雨幕和巷口堆积的杂物后面。她跑得那样快,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
“啪嗒。”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重重砸落在手中那张泛黄的《婚前协议》上,在“向日葵饼干”那几个冰冷的打印字旁,迅速洇开一小团深色的、绝望的湿痕。
岑雾死死攥着那张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的青筋狰狞地凸起。纸张在她手中被攥得变了形,如同她此刻被彻底撕碎、碾轧的心。
原来…原来是他!
那个雨夜里濒死的少年!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那个被她两块拙劣饼干“安慰”过的陌生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像无数条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几乎窒息。原来所有的“庇护”,所有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维护,甚至那句让她心悸的“商太太的手只适合戴婚戒”……都源自于这一份可笑的、带着施舍和“报恩”意味的契约!源自于九年前那两块糊掉的向日葵饼干!
他娶她,不是因为她是岑雾,只是因为她是那个在雨夜给过他两块饼干的“符号”!是为了履行这纸九年前就存在的、关于饼干的荒唐条款!是为了填补他可能缺失的某种…掌控感?或者仅仅是,一场基于童年际遇的、精心策划的偿还游戏?
那她是什么?一个行走的、活生生的、能提供特定形状饼干的“恩情存储器”?一个用来满足他某种偏执念头的工具?
“呵…” 一声极其短促、带着浓重鼻音、破碎到不成调的笑声从岑雾的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充满了自嘲和彻骨的悲凉。眼泪完全不受控制,汹涌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纸张上、她的手背上,灼烫得吓人。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泪水的视线,透过朦胧的水光,死死地钉在书房门口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高大沉默的身影上!
商砚深。
他就站在那里,背靠着门框,身姿依旧挺拔,如同沉默的山岳。走廊壁灯的光线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阴影,将他大半张脸都隐在昏暗之中,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如同蛰伏的兽瞳,正一瞬不瞬地、沉沉地凝视着她。
他的目光,像带着实质的重量,沉沉地压在她攥着协议、剧烈颤抖的手上,压在她布满泪痕、写满绝望和质问的脸上。
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只剩下她压抑的、破碎的抽泣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和他无声的、极具压迫感的注视。
愤怒、委屈、被欺骗的耻辱感、还有那份沉甸甸的、发现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枚棋子的绝望,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岑雾的胸腔里疯狂冲撞、灼烧!
“为什么?”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颤音,打破了死寂,直直刺向门口那个沉默的男人,“商砚深…你告诉我…这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