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脚步声，魏昭面上一喜。
只见沈清梧立在阶前，素白的裙角被风轻轻掀起，又缓缓落下。
“魏小公子，请回吧。”
话音刚落，原本还待在远处的“铁头将军”振了振翅膀，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魏昭再也顾不得他的蛐蛐，对着沈清梧作揖：“姑娘见谅，今日是我……”
“魏小公子。”沈清梧打断他，声音带着疏离，“日后不必再来听雪轩了。”
她抬眸，眼底似有碎冰浮动，“瓜田李下，清梧担不起这等名声。”
随后没有丝毫留恋的转身，没有半分犹豫。
怀里的糖葫芦开始融化，糖浆黏在衣襟上。
魏昭看着沈清梧决绝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口比糖渍还黏糊得难受。
……
陆明嫣一路跑回锦华院，扑在锦绣堆叠的拔步床上放声大哭，玉枕被狠狠掷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姑娘这是怎么了？”
李嬷嬷吓得差点打翻手里的锦盒，连忙招呼小丫鬟们，“快打水来！春花去取冰帕子，夏蝉把新制的玫瑰露拿来！”
秦氏匆匆赶来时，正看见女儿把梳妆台上的螺钿妆奁扫落在地。
珍珠钗环叮叮当当滚了一地，那支及笄时御赐的累丝金凤步摇也被扔在地上。
“到底怎么回事？”
秦氏挥退众人后，捧起女儿的脸。
陆明嫣新换的芙蓉妆全花了，胭脂混着泪水在脸上冲出两道红痕，精心贴的翠钿也歪到了鬓角。
大丫鬟芳菲跪着回禀：“表少爷今日去听雪轩送蛐蛐，姑娘不过说了几句，表少爷就……”
“沈清梧那个贱人！”陆明嫣猛地抬头，“定是她装可怜勾引阿昭表哥！”
她紧紧抓住秦氏的手腕，“母亲，您让那个江南来的破落户滚回去！”
秦氏用浸了玫瑰露的帕子轻轻擦拭女儿的脸，声音像哄三岁孩童：“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也值得我儿动怒？”
她指尖抚过女儿乱了的发髻，“你可是永宁侯府嫡出的小姐……”
“我不管！”陆明嫣挣开母亲的手，“阿昭表哥从来没用那种眼神看过我！他今日竟为了那贱人凶我！”
秦氏心疼地替女儿擦泪：“要整治她有的是法子，实在是不用这般……”
“我不听！我就要阿昭表哥！”陆明嫣扯着母亲的袖子，“母亲，你让沈清梧滚回江南去！”
秦氏头疼地看着哭闹的女儿，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下。
她将女儿搂进怀里，轻声道：“傻孩子，魏昭是你姑母的嫡幼子，你祖母怎么可能让他娶个没根基的孤女？便是做妾都不够格。”
陆明嫣突然停止抽泣，沾着泪珠的睫毛颤了颤：“我这就去告诉祖母……”
“糊涂！”秦氏按住女儿肩头。
“现在他们不过是兄妹往来，你这么一闹，反倒显得你小气。”她替女儿理了理散乱的鬓发，“这事急不得。”
陆明嫣这才稍稍平静，但秦氏心里却另有思量。
她其实不愿女儿嫁给魏昭。
镇北侯府虽显赫，但魏昭并非嫡长子，将来不能袭爵。
更何况……如今朝堂局势微妙，太子地位不稳，五皇子正得圣宠，镇北侯府与东宫走得太近，未必是好事。
“好了，先去梳洗。”秦氏柔声道，“这事母亲自有主张。”
陆明嫣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却没看见母亲眼中闪过的忧虑。
……
听雪轩的院门紧闭，沈清梧站在门内，却能感受到魏昭仍立在门外未走。
她太了解他了——看似洒脱不羁，实则执拗非常，认定的事便再难更改。
想到刚刚散开的蛐蛐笼，她嘴角抽了抽，忽然想起前世，他也是这般兴冲冲提着蛐蛐笼翻墙来找她，结果吓得她打翻了笼子。
魏昭连看都没看地上的蛐蛐一眼，只顾着向她赔不是。
这样最好。
如今魏昭对她了解尚浅，只要她刻意疏远，时日一长，他自会淡了心思。
他值得更好的人生。
白露望着自家小姐，见她方才似要发笑，转眼却又满目哀伤。
都怪表少爷和二小姐，小姐好端端的在自己院子，却莫名其妙的挨了骂！
……
沈清梧一踏进松鹤堂，便敏锐地察觉到堂内气氛凝滞。
老夫人端坐在紫檀雕花椅上，手中佛珠转得比平日快了几分。
陆明嫣侍立在一旁，唇角噙着一抹掩不住的得意，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还晃了晃着腕间新得的翡翠镯子。
“孙女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缓缓抬眸：“起来吧。”声音似浸了秋霜，“听说昨日听雪轩很是热闹？”
陆明嫣突然轻咳一声，绢帕掩唇的动作刻意极了。
“你既寄居侯府，就该懂得避嫌，”老夫人手中的佛珠停住。
“魏昭虽也算得上是你表哥，终究男女有别。从今日起，你每日抄一遍《女诫》《女则》，无事不要出院门。”
沈清梧低垂着眼帘，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冷笑。
“祖母教训的是，”她语气中带着惶恐。
再抬眸时，眼中已浮起薄雾，“只是昨日表少爷来时，孙女确实闭门未见，不知怎的竟惹得明嫣妹妹生气，实在是孙女的罪过。”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突然停住，眉间皱起一道深痕。
若两人未曾相见，那嫣儿口中两人互相赠物又是从何说起？
“你胡说！”陆明嫣猛地站起，“明明是你勾引表哥在先，现在竟敢在祖母面前装模作样！”
沈清梧闻言身子猛地一颤，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般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瞬间煞白。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明嫣妹妹这话从何说起，清梧实在惶恐……”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纤长的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泪珠。
“上回表少爷来听雪轩，清梧也是闭门不见，连院门都未开过，实在不知‘勾引’二字从何而来。若明嫣妹妹觉得清梧哪里做得不妥，清梧愿意领罚。”
“只是这‘勾引’的罪名实在太大，清梧虽出身卑微，却也知廉耻二字怎么写……”
她瘦弱的肩膀微微发抖，晶莹的泪珠顺着瓷白的脸颊滚落，在素白的衣襟上洇开点点深色。
就在这梨花带雨的姿态间，她微微抬眸，含泪的眼睛似有若无地扫过陆明嫣。
那眼神明明温顺如鹿，却让陆明嫣瞬间炸了毛。
“你装什么装！”陆明嫣气得浑身发抖，看着沈清梧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她猛地冲上前，用力推在沈清梧肩上：“贱人！就会在祖母面前装模作样！”
沈清梧惊呼一声，身子如弱柳扶风般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