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沉,街市渐寂却还热闹。
怀仁县主干道街尾的醉仙楼更是族中公子哥常聚之地,此刻二楼雅间内。
“气死我了!我今日这一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方世飞喝的面红耳赤,将手中酒杯重重拍在桌上,瓷杯震得咣当一响,洒出半盏浊酒。
“他一个小小书童,凭什么风头盖过我?还连作三诗?!当众把我脸面踩在地上!”
他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杀回去跟沈阳拼个你死我活。
“我不管,明天就写信给姐姐,让她和荣王爷说一声。区区一书童敢如此放肆,抓进牢里审他个三天三夜,看他还敢不敢狂!”
他越说越激动,连脖子都涨红了。
“反正他是下人,随便编个罪名,朝廷都不会管!”
“你姐姐在王府说句话,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沈阳这下死定了。”
方世杰坐在一旁,笑容却不如以往那般轻佻,应和着方世飞的话。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眼神微微眯起,但神色却十分清明。
“不过呢……”方世杰话锋一转,慢悠悠地道,“他那文采,倒确实是真有几分本事。”
方世飞不屑地哼了一声:“那又如何?不过是些虚头八脑的诗句罢了,能当饭吃?”
方世杰却不应声,目光闪烁,似在思量。
酒过三巡,方世飞已经喝的烂醉如泥,被他的书童带回了府。
而方世杰回家之后,一进门便直奔书房,推门而入,作揖道:
“爹,孩儿有要事相求。”
主位上坐着的方文海见儿子这般毛毛躁躁,顿时皱眉。
“你今日不是去族学听课了吗?怎得一身酒气?”方文海放下手中竹简,面上神色不愉,
“而且行事这般毛毛躁躁,平日里我都是怎么教你的?”
方世杰不情不愿的重新行礼,这才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讲来。
尤其是沈阳三首诗的惊艳、妙句连发的气势,还有那先天下之忧而忧所展露出的胸襟与见识。
方文海越听越惊,忍不住也喃喃道:“三首连发,皆极高之作?这少年真有这等才学?”
“千真万确,孩儿亲耳所闻。”
方世杰眸中闪着一丝急切。
“爹,孩儿愚钝,虽勤学苦读,然文章总差临门一脚。”
“但这沈阳要是我的书童,有这等佳句助我,我定然能得到贵人青睐!”
“请爹出面,去二伯那儿,把这沈阳给要过来吧。”
方文海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若他真有这等才情,倒也值得我走这一趟。”
“明天一早,你就同我一起前去瞧瞧,会一会这沈阳,是不是真的这般有本事。”
第二日早晨。
方文山昨夜谈生意和人在酒楼畅聊到深夜,今早起身还感觉整个人有些飘。
若不是管家禀告说方世玉有天大的事情要禀报,他绝对要倒头再睡一个回笼觉。
早饭上桌,方世玉正噘着嘴、叉着腰,一边扒饭一边嚷嚷。
“爹,我说真的,我再也不去族学了!那些人不是读书人,是一群酸狗!”
“昨天多亏沈阳,要不我非把那破书桌掀了不可!”
“还有那个老夫子,明着帮方世飞,讲都讲不清楚,还整天拿戒尺吓人,狗屁!”
说着,他又喝了一口汤,怒气未消,继续大声嚷嚷。
“我以后就在家学,沈阳教我,书也教,诗也教,肯定比族学那些傻子强一百倍!”
旁的方文山听着,额角青筋微跳。
他早该想到,他儿子这个德行,能有什么正事。
果然,大清早把他叫起来,就要说不上学的事情。
“你给我闭嘴!”方文山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怒吼出声。
“你也知道沈阳厉害,那你就好好读书!”
你是咱家嫡长子,你不上进,整天让沈阳给你收场,成什么体统?!”
方世玉嘴一扁,正要顶嘴,就听见外头脚步声急促,门口传来管家的通禀声。
“老爷,大老爷来了。”
方文山一愣,心中惊讶不已。
他这个大哥方文海向来不屑与他来往,十年间也没踏进过他府上一步,今日竟突然拜访?
虽然觉得奇怪,但他下意识拢了拢衣襟,正色道:“快,请。”
不多时,方文海便领着方世杰在管家的陪同下步入厅堂。
“四弟,叨扰了。”方文海抬手拱拱。
“哪里哪里,大哥请坐。”方文山连忙起身相迎,心中狐疑更甚。
众人落座之后,方文山试探性地问道:“大哥今日来访,是为何事?”
方文海轻咳一声,目光一转,落在沈阳身上,缓缓开口:
“我听说,昨日在族学中,有人连作三诗、以才震堂?”
沈阳见所有都不说话,只盯着他看,只能上前一步,拱手答道。
“老爷谬赞了。”
方文海目光微凝,打量沈阳片刻,沉声道。
“好一个沉稳少年,倒也不似轻狂之辈。”
既然有传闻,说你才情出众,诗文了得,那今日,我便想亲眼瞧瞧。”
他话音刚落,方文山眉头便一挑,忍不住出声:“大哥,沈阳毕竟只是个书童,昨日之事虽有些风头,但你何必……”
“无妨。”方文海摆了摆手,语气笃定,“我自有分寸。”
他抬起手,食指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缓缓开口。
“你方才作诗,多与云、志、怀旧之情有关。那我便换一道题,不谈云月风花,不讲愁肠旧忆。”
“试以家国为题,来赋一篇七律。若能使我动容,便算你才学不虚。”
“家国?”沈阳略一凝神,却没有丝毫惧色。
他拱手道:“请老爷稍待。”
片刻间,他俯首沉思,厅堂内一片寂静。
方世玉也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府上的下人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生怕呼吸声打扰了沈阳的思路,让方文山在方文海面前丢脸。
不过一盏茶时间,沈阳缓缓抬头,朗声开口:
军门频纳受降书,一剑横行万里馀。
汉祖谩夸娄敬策,却将公主嫁单于。
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厅堂中鸦雀无声。
方文海本是倨傲之人,这一刻却也双眼微睁,惊讶之色难掩。
他下意识起身,喃喃道。
“好一句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这哪里是寻常书童能作的句子?分明是有鸿鹄之志者才能写出的大气之作!
有骨气,更有血性!
方文海连连点头,竟罕见地脱口而出一句赞言:
“好诗!真好诗!当真是不拘一格啊!”
就见他话锋一转,望向方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