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山路尽头,寻觅那抹旧恨
唐诀找人,整整用了一天。
她调动了三家律师事务所、两个债务追踪公司、一位退休《金融时报》记者,甚至翻出槚木大学时期的一个老同学——现在在城西开健身房。
她问了四遍,对方才苦着脸回了句:
“不是我不说……那哥们欠我三个月私教费。”
最后,总算从一条叫“栖云岭慢生活山居体验村”的搜索记录里扒出了线索。
唐诀看了一眼,冷笑:
“听这名就知道,是逃债者的天堂。”
她本以为那是挂羊头卖禅意的度假区——起码有柏油路,有导航,有人气。
结果导航刚进山就直接失联,信号只剩一格。
从市区开车到山脚,剩下的——全靠腿。
刚进山没多久,遇上一位背竹篓的村姑。
村姑看了她一身黑风衣、高跟鞋、还拎个小行李箱,眼神里全是“你疯了吗”。
摇头叹气道:
“上去三公里,路不好走,小心有蛇。”
蛇?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三厘米高的鞋跟。
第一步心里还想着“能忍”,第三步直接破口大骂。
“那啥—槚木你个狗东西,欠债跑路不说,还藏山上搞清净?真当自己成仙了?”
“别人跑路跑洛杉矶、跑东南亚,你跑路跑成李时珍?”
鞋底糊满泥,鞋跟陷进土里,每拔一次等于做了两次深蹲。
她一路骂上山,泥水溅裤脚,头发黏脸侧,火气越攒越高。
“你穷得活该!穷得理直气壮!穷得精致到山顶都配你住!”
“两个长得一样的渣男——”
那句“渣男”,咬得很重。
可骂到“两个”的时候,她明显顿了一下。
好似突然从“仇”里撕出一点不愿承认的旧情绪。
她咬牙继续走,气喘吁吁,在半山腰的小卖部借张纸擦鞋。
老板看她这副造型——西装笔挺,鞋跟泥泞——问:
“你来这儿,体验生活?”
唐诀一边抹脸汗,一边冷笑:
“体验要债的生活。”
终于,路尽头出现那片“山居村”标志。
她踏进景区入口那一刻,整个人已经处在:
“谁敢拦我谁死”的临界状态。
鞋跟废了,脚踝酸了,发丝贴脸,风衣泥点斑斑。
她三个月前,还只是校园里那个轻声细语的女学生——说话小心翼翼,走路都要等人让。
现在这一身气场,如同踩着滚烫灰渣走出来的。
嘴炮开到最大档,连自己都开始有点认不出。
她站在那片破旧木牌前,喘着粗气,声音低到只自己能听见:
“这还是伯克利的唐诀吗?”
伯克利的唐诀,连淋一场雨都嫌失了体面。
可现在的她,站在泥地上,脸是汗,鞋是烂,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把那张脸,从他身体里撕下来看看——是不是跟伯克利那位一样不要脸。”
30:对峙:你是谁?我是你债主!
此时,槚木站在露台边。
白衬衫挽到手肘,袖口松松垮垮,锁骨在衣领下微微起伏。
头发还带着刚洗过的水气,贴着额侧,被阳光一照,发丝间泛出湿润的冷光。
他站在那儿,没动,阳光从半空斜落,落在他一侧面孔上,把五官切出干净分明的线条。
高眉骨,深眼窝,鼻梁挺直,嘴角微微往下。五官沉静,透出一股压迫感,不怒自威。
他的肩背挺拔,腰线收紧,手腕骨节分明,皮肤下的血管若隐若现。举杯喝水时,喉结滑动,动作简单利落,没有多余修饰。
他的性感不张扬,但强烈。每一个细节都克制得刚刚好,冷感中藏着本能的吸引力。如锋刃上残留的温度,危险,却不让人退步。
他站着,没说话。神情冷静,气场却能压住整片空间。
他眼底沉着,仿佛藏着一层淡灰,不浓烈,不起眼,却让人移不开眼。
那是一种倦意,从内里渗出,仿佛骨头缝隙里漏出来的旧情绪。
五官依旧漂亮,只是没了锋利的锐气,多出几分被时间洗平的静。
风顺着山腰吹上来,露台边那盆芒草轻轻一晃,叶尖扫过他衣角。他没动,像没察觉。
唐诀站在门口,看着他。
看了几秒,眉头皱起,仿佛心里有根弦被绷住。——远川的脸。
不是“神似”,不是“气场重合”。
而是那种一眼就能刺穿她心口、让她整个人当场绷紧的长相—除了槚木的性感。
好比旧伤未愈,被人突然揭开纱布——一瞬血涨满脑。
她几乎又看见那场直播,那张屏幕里的冷脸。
屈辱翻涌而起,火气当场炸开。
但在她意识到那张脸之前,她先看到了他左手腕上那根红色手绳。
她走上前一步,声音冷得毫不留情:
“行啊,欠两千万,还戴高中生祈福风格的红绳——祈福没人找你是吧?”
风吹乱她头发,黏到嘴边。她吐了下去,冷笑紧跟其后:
“还有空在这儿泡温泉?债主在泥里打滚,你在山里吸氧,日子过得挺舒服啊。”
槚木转过头,语气平稳:“你谁?”
“你债主。”她笑得锋利,“唐诀,和尚信贷。你签过的合同你不会不记得吧?”
他终于认真看了她一眼,视线在她手里的黑色文件袋上停了一下,又慢慢扫回她脸上。
“哦……是你啊。”
那一声“哦”,仿佛碰见了个久违的老同学,甚至带点熟稔。
唐诀当场笑出声。
“你还‘哦’得出来?法院邮件退回、律师函拒收,跑路跑路到温泉山庄?”
“别人跑路都知道躲远点,你这叫啥?‘景区债逃沉浸式体验’?”
他耸肩:“我没跑路,我在缓冲。”
“缓冲你大爷——你这是加载地狱模式吧?”
唐诀眼神如刀,嗓音似棍子,朝他心口一捅一捅:
“你爸妈要是知道养出你这么个东西,估计现在都想注销户口。”
“外壳看着像人,一涉及责任立马人间蒸发。”
“嘴皮子溜得跟相声演员似的,资产藏得比黑洞还干净,脸皮厚得能挡信号。”
她忽然一顿。
刚才……她是不是喊了“远川”?
空气一瞬凝住。
风掠过,茶杯晃了晃,光影荡出一圈冷痕。
槚木抬眼,语气淡淡:“刚才,你说谁?”
“你听错了。”
“你说‘没担当的卑鄙小人’是我?”
“说的就是你。”
他轻笑了一声:“这语感……你练过相声?”
唐诀冷哼:“你以为你这张脸能抵债?”
“醒醒,现在帅哥都内卷了。你这气质,顶多值个样板房门岗价。”
“你这副半死不活的眼神,谁教的——远……”
又说了。
他挑了挑眉,淡淡道:“你又说了。”
“我说啥了?”她反问。
“远川。”
“听都没听过。”她咬牙,“现在我只认识你——一个长得好看却活得该被收押的二世祖。”
“你演得也好,温泉、木屋、白衬衫,资本避难全套风格。”
“说真的,要这张脸长别人身上,债都还清了。”
“偏偏长你这儿,只配挂咸鱼拍卖,标价写‘纯爱战犯高仿款’,五毛起拍。”
骂完,唐诀呼吸一口气,整个人像刚从高空跳伞落地,摔进泥里,却莫名畅快。
她把文件袋甩过去:
“今天,可让我找着你了。”
“法院流程马上走,我律师会联系你。”
“要是你还有点脸,就别再浪费公共资源。”
“要是连脸都没了——那也正常。”
她转身,动作干脆,像是刚完成一场私刑判决。
槚木懒懒地在后头说:“唐小姐,看你骂得这么爽……我都有点舍不得还钱了。”
唐诀头也不回:“那你等着被全网爆——‘帅哥欠债一千一百万还笑得出来’。”
他不恼,双手围成喇叭,对着山谷吼:
“我会还清每一分钱!然后让你们这些吸血鬼从这个世界通通消失——!!!”
风卷着他的喊声一路下山,惊起两只灰鸟,“扑棱”飞进山林。
电瓶车驶出山道。
树影滑过车窗,唐诀靠在座椅上,头发被风吹乱,眼神却亮了几分。
这一整天她鞋烂、泥溅,狼狈透顶。
活脱脱一个骂街泼妇。
但她知道——
值了。
不是因为追回了钱。
而是她终于面对了一个:
能骂、能怼、能收场的靶子。
她低声笑了:
“真香啊……高利贷里,最值钱的,是情绪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