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斐显然也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反问自己。
他视线下移,定在被她裹紧的大红色喜被上,眸光微凝。
定了许久,他才忽然开口,“你今日熏了香。”
肯定的语气,而不是反问。
沈枝想起,今天谢未尘来接她的时候,也说了同样的话。
这香是那些外门女弟子们带进来的,应该是尉迟莲吩咐准备的。
难不成这香有什么特别之处?
正疑惑之际,燕斐直起身子,站远了些,“隔壁有沐浴间,去洗,换身衣服。”
沈枝屏住呼吸,几乎瞬间意识到身上的熏香有问题,“这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和酒一起,刚好会让我发狂伤人而已。”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静,眼底却少见地藏了一丝戾气。
瞥了眼仍在床上呆坐的沈枝,“我领你去,这香伤身,奉劝你早点洗掉为好。”
沈枝缓慢地“哦”了一声,从被子里出来,心已经放回了肚子里。
照眼下这个情景来看,燕斐起码现在并未对她起杀心,只要她做好一条躺平的咸鱼,就暂时不会有生命危机。
她放松下来才惊觉已出了一身冷汗,里衣黏在身上,不太舒适。
跟着燕斐来到隔壁主殿的沐浴间前,沈枝忽地定了脚步,想起自己并没有换洗的衣裳。
喜服上沾了香,自然不能再穿。
总不好光着吧?
那多有伤风俗……
在一阵沉默的纠结中,沈枝伸手拽了下前面男人的衣裳,“你这有干净衣服穿吗?”
燕斐回过身,黑墨一般的青丝一半披在肩膀上,红色很衬他,显得没那么不近人情。
“你没带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的燕斐有些许不同。
好像比往日更像个鲜活、有温度的人。
而非钻研无情道,摒弃七情六欲的清冷仙君。
“我没带”,沈枝如实回答,“今天早上被人摘掉了,在我院子里。”
她眼睛一亮,提着裙摆上前几分,抬头道,“不然我直接回去吧?反正我们是假成婚,你为了应付师兄,我也是迫不得已……”
燕斐视线错开,落在她抓着裙摆的手上。
纤细修长,肤色白皙,是一双很好看的手。
“尉迟莲还在雾栖山,守在你院子前。你此时回去,很麻烦。”
沈枝唇角抽搐。
不是……这哥们也太敬业了吧?
为了让师弟杀个人,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是不是暗恋自己师弟啊?
心里正吐槽着,面前便递过来一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她抬头看他,他才有些不自在地开口。
“新的,还没穿过。”
说完,就别开视线,不再看她。
沈枝觉得好笑,原来修无情道至大成的顶级修士也会为这点小事觉得不好意思啊?
她接过衣裳时,还不忘逗他一句,“多谢师尊。”
说完,便快速钻进了沐浴间,不给对方反应的余地。
她将衣裳放在干燥的地方,脱掉繁重的喜服与黏在身上的里衣,将自己浸在汤池中。
池底很暖和,将她发凉的脚都热暖了,不过泡了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
身上那股令人脑涨的香气渐渐变淡,擦洗掉身上的汗渍,瞬间便轻松不少。
她将脸上的脂粉洗净,又细细洗了头发,水汽将花露的味道留在鼻腔里,清新又好闻。
沈枝倒是不知道,原来燕斐平日竟然用果香的花露。
还怪有少女心的。
做完这一切后,沈枝拿来一旁干净的布巾擦干头发包裹起来,便开始翻看方才燕斐递给她的衣裳。
衣裳的确是新的,并没有穿过的痕迹,叠的很板正。
这会不会就是修仙人所说的法衣,穿上去便立马变成合适的尺码?
沈枝将衣裳翻开换上,出乎意料的是,这衣裳只是寻常的衣服,并不能按照她的身形变换大小。
她穿着大很多,袖子一挥像甩水袖似的,更别说裤子了,更长。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像极了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十分滑稽。
沈枝系紧了衣带,催眠自己在穿宽松舒适的欧式睡袍,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屏风。
燕斐早已不在外面,应当是休息或者练功去了。
听说这些修仙人就爱半夜打坐,反正也没了口腹之欲更不需要睡眠,怎么飘怎么来。
他估计也不是很想和她这个“陌生人”共处一室,不如就分居愉快。
于是乎,沈枝转头就回了偏殿,打算扑进阔别已久的被窝,抓个话本出来看看。
刚兴致冲冲走到床前,却发现燕斐坐在正中,手中寒光森冷。
他在擦剑。
慢条斯理地从剑柄处擦到剑锋,剑刃闪着雪白冷森的寒光,好像下一秒就要亲吻她的脖子。
她后退两步,拽紧自己长长的袖子,话中带着试探,“那,我走?”
沈枝虽是笑着,笑容却十分之僵硬勉强。
燕斐抬头扫了她一眼,目光停在她头顶包裹着的布巾上,面露不解,“你头上包着这个做什么?”
“这是我平日洗手时用的。”
换句人话,就是用来擦手的。
他的眼神透露出一丝奇异,好像在说‘没想到你有这种癖好’。
沈枝尴尬极了,茫然中夹着怀疑人生,扯下包着头发的布巾,拘谨地抻平、叠好。
“我明天给您洗干净……您看行吗?”
他没接话,将长剑收回剑鞘,回鞘声清脆,在这冗长的沉默里有点儿令人窒息。
“不必,会换掉。”
随后,他又看到她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声音很淡,“你不会用灵力么?”
“啊?”
看她一脸不解,燕斐继续说道,“用灵力,可以很快蒸干头发。”
见她一动不动像根冰雕一样杵在原地,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无视沈枝略显抗拒的表情,食指轻点在她额前。
一股温暖的灵力包裹了她的头发,几乎是瞬间,她的头发完全变得干燥,不再滴水。
花果香气馥郁,两人离得近,那股气息萦绕在他鼻尖,经久未散。
“你用花露洗的头发?”
他并没有责怪的表情,好像只是普通的询问。
沈枝愣愣地点头,“不……不能用吗?”
“……那也是我洗手时用的。”
沈枝脸上的表情更加凝滞,“那……那你洗头发用什么?”
“清尘诀,你师尊没教?”
沈枝不想解释那么多,便直接开始胡言乱语,“嗯,我打小就喜欢用水洗澡,师父教我我偏不学,我直接躺地上滚一圈然后回去用水洗澡。”
似是脑海中想象了那个画面,燕斐眉头微蹙,似是不能接受。
然后站得离她远了点。
沈枝看他这表情也忽然明白过来。
他不会有小说里男主都有的男主综合征——洁癖吧?
“道君,既然身上脏了能用清尘诀,你又为何有沐浴的单间,还专门有洗手的花露和布巾?”
燕斐垂下眼与她对视,漆黑的眼瞳如同无止境的深渊。
不见边际,难以揣摩。
烛火的颜色映不进去,沾了一点边缘,竟像是飞溅进去的血。
“有时候手上沾了血,清尘诀只能消掉痕迹,却保留刺鼻的腥味。”
他竟当真给她解释,“我讨厌血,所以经常沐浴。”
“有问题么?”
啊?
沈枝的脸上出现了长达数秒的空白。
他的意思是……他经常……杀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