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打开了话匣子,老太太开始滔滔不绝。
“你都二十有七了,婚事被耽搁了这么多年,祖母一想起你还是孤家寡人,夜晚都睡不着。”
“你二弟都有荣哥了,苏氏又有喜了,只你一个远在千里之外,让我记挂得不行。”
老太太说着说着,眼角就渗出了泪花。
“江南女子性情多柔顺,你也该娶一贤妻,延绵子嗣了。”
陆瑾晏垂下眸子,思量片刻才道:“先前病了一场,休养十余日还不见好。”
“皇上由此特意赐告两月假,让我休养彻底再回大理寺。”
老太太一听惊得瞪大了眼,“未曾听你说起!怎么就病了呢?”
“如今如何了?你在京城休养就好,路上颠簸,也不必这时回来啊!”
涉及到陆瑾晏的身子,老太太都顾不上旁的了。
看着老太太慌了,陆瑾晏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过是有些劳累罢了。”
“太医院的方子灵验,我吃了后身子早就无碍了。”
“谢天谢地。”老太太双手合十,“今日要给佛祖好好上炷香才是。”
等说完,她又想着,晏哥自小机敏可靠,从未对她说过谎。
可这回她也不能全信了他的话,晚间再让府医好好给他瞧瞧。
她心里明白,晏哥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打断先前说的婚事。
他得皇上看重,平步青云,岳家若是显眼,反倒不是助力了。
江南虽好,可到底水浑了些。
晏哥在天子脚下,不能让他被拖累才是!
老太太又琢磨了一回,怕是娶京城中等人家才合适。
可这么一来,她又觉得着实是委屈了陆瑾晏。
晏哥这般气度,便是郡主娘娘也配的。
只可惜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真娶了天家女儿,晏哥的仕途也就断了。
婚事艰难了数年,老太太早就有数种能宽慰自己的法子了。
正妻家世低就算了,可晏哥身边总得有几个知情识趣的。
她亲自挑,亲自调教,总能有个如意人,让晏哥心里熨帖。
老太太想得很好,连看陆瑾晏的眼神都柔软不少。
反正家里已有个不着调的了,晏哥身边多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
这厢老太太和陆瑾晏各有思量,那厢安氏心里可就五味杂陈了。
“你大哥难得回府,你们兄弟间不好这么生疏。”
“他状元之才,便是繁山书院里的夫子都不如他,若是有课业上的问题,你也可以向他请教。”
安氏看着默不作声的陆瑾泽,思索片刻才柔声说道。
她想得很好,泽哥已中秀才,再过三年定要下场试一试。
可乡试更艰难些,她怕泽哥一回不成,挫了锐气。
这孩子心气高,她最清楚不过了。
安氏一片慈母心肠,只是陆瑾泽听到陆瑾晏的名字后,不屑地撇了撇嘴。
幼时记忆里,这位大哥可是从不和他多说一句话。
端得是清冷孤高,冻得人如坠冰潭。
他依稀记得,他曾提过灯笼,捕过蝉,捏过泥人,逗蝈蝈,邀他同他玩耍。
不过下一刻,他就跟鞠球一样,滚着出了他的观澜院。
人人说他扰了他读书,说他玩物丧志,形同纨绔。
一点都比不上他那位饱读诗书的好大哥!
日子一日日过去了,那人上京终于不碍他的眼了。
可谁曾想他还是回来了。
陆瑾泽不说话,安氏也知道他心里不痛快。
她是心疼又无奈。
泽哥终归是要入仕的,大老爷是指望不上的,只有瑾晏能帮扶他一二。
她父亲虽是个四品知府,可京官就是比地方官员贵重些,也更说得上话。
等泽哥入仕,晏哥或许又高升了。
有他照拂一二,她也能松口气了。
“他忙得很,听说这会子又出去了。”陆瑾泽摊开手,无辜地说。
“他哪有时间指点我的课业?”
瞧着安氏欲言又止的样子,陆瑾泽终究是不忍让她难受。
立刻大咧咧地说:“知道了,有不懂的会去问。”
“不过我的假有限,过不了几日就要回书院了。”
“若不是因着他回来了,我才不会回府,真是白白耽误了我。”
听着他抱怨,安氏抿嘴笑了。
看她笑了,陆瑾泽也笑着捡了块绿豆糕吃。
可才张嘴,他就觉得嘴角的疱疹更疼了些。
“穗禾呢?”
“不是要给我冲菊花蜜吗?”
说话间,他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安氏立刻安抚道:“她去做荷花酥了。”
“让青萝给你冲一杯,一样的。”
“怎么就一样了!”陆瑾泽将绿豆糕丢进碟子,声音骤然大了几分。
“他一回来,您的丫鬟都要先顾着他了,这是哪里的道理?”
瞧着他火冒三丈的样子,安氏吓了一跳,立刻“嘘”了一声。
“你这是怎么了?脾气怎么这般大?”
“那是你大哥,你这话要是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安氏急得不行,生怕陆瑾泽口不择言,再说出些更不好听的话。
“先前穗禾在老太太面前说了,要重新做一回荷花酥,你也是听到的!”
陆瑾泽憋着气没吭声,只一双眼带着十足的寒意,任谁看都知道他极为不满。
青萝捧着冲好的菊花蜜,一时都不知该不该上。
晚香院的都知道,三爷平日里就算闹脾气,那也是对着大老爷的。
像这样骤然生气,也是头一回。
青萝悄悄地退下,决定还是等三爷消气了再奉上。
只是她也是纳闷,怎么三爷这般不待见大爷?
珍珠帘子外,青萝和白芷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是下一刻,珍珠帘子就被甩起一个很大的弧度。
陆瑾泽头也不回地出了正房。
珍珠相互碰撞的声音传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安氏甚是无奈。
小厨房里,穗禾正将备好的水油皮合在一起。
张妈妈看着她手里逐渐成型的淡粉色团子,嘱咐道:“这回割深一些,不然花瓣开得不盛。”
穗禾点点头,拿过小刀,手稳稳当当地割了三刀。
待放到油里一炸,届时六片花瓣都会打开。
瞧着她额间冒出的汗珠,张妈妈稍用了些力挤开她。
“行了,我来看着火,要是你再炸出个老样子,你就等着跪上几个时辰吧。”
穗禾知道她是嘴硬心软,当下也就谢过她的好意。
“妈妈总是这样,明明是关心人,可话说出来又是硬邦邦的。”
张妈妈抬头瞪了她一眼,“还不离灶台远一些,脸都要被火烧熟了!”
“等明日你不能归家,看你怎么哭!”
穗禾摸了摸自己的脸,“哪有您说的这般夸张?”
张妈妈没好气道:“赶紧回,你要是倒在这儿,我都要嫌晦气。”
说话间,她又指着萍香让她取了一个小木匣出来。
萍香偷笑着将它递给了穗禾,“妈妈特意吩咐我们准备的,是茯苓糕。”
“不是贵重的东西,角门的人瞧见了也不会说什么。”
“平日里,有放不住的点心渣子,他们也是时常讨要的。”
老太太治家严,角门的人检查奴仆进出是否有夹带,那可是铁面无私。
只是规矩严,他们能捞到的油水自然比不上别的府。
手上摸不到油了,嘴里也得尝点味才行。
穗禾每月一日的假,角门的人倒也十分客气,全因着嘴里时不时有点子滋味。
“话多得很!”张妈妈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萍香吐了吐舌头,推着穗禾出了小厨房。
穗禾今日为着小厨房解了围,她们心里也都念她的好。
否则,跪上两个时辰又站上大半日,腿不打摆子就怪了。
穗禾捧着木匣,正准备回后罩房时,就碰上了气势汹汹的陆瑾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