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明天把牛棚里那三只山羊,卖了吧!”
说完,路母李芹继续拉着风箱。
“别,娘,你就别管了,无论是借钱,还是打工挣钱,我想好了以后要靠自己的能力去过生活。”
铁锅上的热气升腾,云雾般缭绕。
鸡肉的香气开始向外弥漫,一种久违的鸡肉香味徐徐飘来。
娘俩又聊了一阵,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鸡肉也炖的差不多了。
母亲,拿铁勺盛出一碗。
路鸣看着深红色的鸡肉块,忍不住伸手拿起一块,扔进嘴里。
肉香的味道瞬间在口中满溢,家里散养吃虫子和麦粒的鸡,肉质就是不一样,咀嚼起来特别有嚼劲。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城市里的鸡肉变成了白色,鸡骨头轻轻一掰,就断;
而小时候,过年吃的鸡肉都是深红色的,鸡骨头硬的很!
路鸣吃了一块,忍不住又吃了一块!
“去!”
母亲笑着打了他的手一下。
“还是那样猴急,洗手去,一会儿给你奶奶送一碗过去。”
“嘿嘿,奶奶现在谁家里住着呢?”
“轮到你大伯家了,过年后来咱家。”
路鸣的奶奶有八十多岁了,四个儿子轮流照顾,一人一年。
李芹用喝粥的花瓷碗,挑出一碗好鸡肉,又把碗装进了塑料袋里,递给了路鸣。
路鸣出了家门,往西下了坡,往南拐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
唯独自己家还是土坯房子,经济的迅速发展,周围的邻居早就翻新了房屋。
自家的土坯房三面围着砖瓦房,显得格外刺眼。
前面是一条主干村路,路对过是一片空场地。
空场地中唯一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土屋,里面住着一位精神失常的老人。
老人叫路力筛,年轻的时候也是位有故事的人,论辈分路鸣喊他爷爷。
桃花寨村主要有路、刘、张三姓,这在改革前,那就是三个大生产队。
以前乐呵呵的,邻里间跟亲兄弟似的;而现在,各自为战,跟“三国演义”似的。
村户在山区曲曲折折,跟东边较大的盘龙玉村藕断丝连。
按照地理位置看,张姓人家更靠近盘龙玉村,不知什么时候,张氏家族看着盘龙玉村富有,姓张的一支便成了桃花寨村的“叛徒”。
想到这些的时候,路鸣已经走过了村西头的两个池塘。
心里又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把土屋,翻修成漂亮的砖瓦房!
大伯路南林的家在最南面,他家的对面是村长刘大军家,在西南方向单独一户,盖的是一栋独门别墅,气派的很。
大约一阵风的时间,路鸣走到了大伯的家门口。
他扶着门口一棵高大的中国槐树,看了一阵正南方向连绵不断的摘月山,一直延伸向西南,阳光下显得格外巍峨。
山下一条宽阔玉带般的河流,沿着摘月山朝东北方向奔去,那便是汶河的起源之地。
视线缓缓收回时,又落在了村长刘大军的三层别墅,金色九钉朱红大门,门口蹲着两头威武霸气的石狮子。
路鸣呆愣了一阵——秀秀应该在里面吧。
……
“大伯!大妈!”
路鸣推开铁门,走进水泥铺成的院子中。
“哦,路鸣来了。”
大妈马来花一脸堆笑地走出了屋子,脸上抹着劣质的脂粉,看上去格外不协调。
“我奶奶在哪间屋里?”
“哦,那边”
马来花站在水泥台阶上,抬了抬下巴,路鸣看着她下巴指的方向,瞬间来火了。
“大妈,那不是你家的牛棚吗?!”
“哏哏,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马来花脸上的笑容散了,换了一副冷冷的态度。
路鸣沉着脸拧转身子,朝东南方向的低矮牛棚房走去。
推开了黑漆早已渐渐暗淡的杨木门。
看到眼前的一幕,路鸣呆住了。
一股霉味混合着屎臭味,充斥着一间小小的房屋。
屋内阴暗潮湿,隔壁就是茅厕,只是用木板隔开了。
奶奶蜷缩在一堆破破烂烂的被窝里,被角板结的棉花露了出来。
小木床的旁边有一个断了半条腿、垫着红砖的木桌子,桌子上摆着残羹剩饭,几块开裂的硬馒头,半碗没有油水的大白菜。
“奶奶!”
路鸣向前走了一步,把碗放在桌子上,扑通跪在了床边。
这可是从小看他长大的奶奶啊,如今奶奶老了,怎么受这种活罪啊!!
“奶奶……”
路鸣忍不住滴下来眼泪,低着头趴在床上,泪水涟涟。
“鸣鸣,鸣鸣啊,是你吗?哎吆吆,咋哭咧,让奶奶看看你……”
声音低沉、沧桑、断断续续说道:
“快,快让,让奶奶摸摸我的孙子。”
路鸣爬到了奶奶的跟前。
一只枯瘦的小手抚摸着路鸣英俊的脸庞。
“…….孙子呀,你瘦了!”
满头白发,精神已经有些萎靡的奶奶,挣扎着要坐起来。
路鸣忙用衣袖擦了一把泪水,扶着奶奶坐了起来。
“不哭了,不哭了,入土前能见到孙儿,奶奶知足了。”
路奶奶瘦小的躯体有些起伏。
……
“奶奶,你别说了,大伯良心让狗吃了!咋让你住这样的地方?”
奶奶低着头,不说话,一直沉默着。
“哦,来,奶奶吃鸡肉,我娘做的。”
路鸣解开了塑料袋,一缕缕鸡肉的香味扑面而来。
“没几个牙齿了,奶奶老了,吃不了了。”
说着奶奶摇了摇头,看得路鸣又是一阵心酸。
“奶奶,那我给你喂鸡汤喝。”
“好,好…孙子好…….”
奶奶窝着凹陷的嘴唇上下轻轻抖动,抬起枯枝般的手指抹着浑浊的老泪。
…….
路鸣把鸡肉放进旁边的白蓝色粗碗里,花瓷碗里还好有半碗鸡汤。
路鸣拿起墙角褪色的绿暖瓶,掺进去一些热水。
用小铁勺一口一口给奶奶喂着鸡汤。
喝着喝着,奶奶哽咽起来,随后是剧烈的咳嗽……
“奶奶,奶奶!你没事吧?”
路鸣轻轻拍打着奶奶的后背,真的不敢用力。
喝完一碗鸡汤,奶奶心满意足地又躺了下来。
“奶奶,你等着,回家我跟娘商量一下,把你接回俺家。”
“鸣鸣啊,甭给奶奶操心了,我老了,活不了几天了,哪天闭眼了,早点去见你爷爷也好…….”
路奶奶的声音越发沧桑沙哑起来。
路鸣抹了一把泪水,走出了奶奶的“小屋”。
路鸣站在“牛棚”的门口心想:大伯这个不孝之子,能借给自己钱吗?
之前,他翻盖新房子的时候,自己可是无条件帮了他不少忙。
现在看来,人心啊!都变了。
他现在落魄了,瞬间感觉到,在这个家族里,也已经失去了话语权。
他很想理直气壮的、跟大伯路南林辩论一番,可是还有用吗?
以前,路鸣回老家的时候,那是开着小轿车,三个大伯出村迎接,可现在呢…….
没什么好说的——
世态炎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