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生的手指还停在检修面板的螺丝上，通风口的冷雾散得干干净净，刚才那三个歪斜的冰字，像是从没出现过。他没再看，把面板推回原位，金属边缘蹭过指节，留下一道浅痕。
他转身往主通道走，脚步比刚才快。那行冰字来得古怪，但更古怪的是它消失的方式——不是融化，是像被吸走了一样，连水渍都没留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刮下的银粉已经蹭进战术背心的内袋，混在酸液瓶和金属片之间，没再理会。
走廊尽头的驾驶舱门虚掩着，里面没人。他贴墙靠近，耳朵贴在门缝。没有说话声，也没有操作指令。只有导航屏的滴答声，规律得反常。
他推开门。
主控台亮着红光。屏幕中央跳出一行字：“前方30万公里，非注册武装舰三艘，速度逼近。”下方频谱图闪着黑点，正以每秒两万公里的速度合围。他一眼认出那频段——黑鲨波段，走私船在边境星域最怕听到的信号。
海盗。
他立刻调出船体结构图。通风管、燃料管、主控线路，全在眼前铺开。这艘船老旧得连防火墙都像纸糊的，刚才那阵信号干扰，明显是有人在试探接入权限。他手指划过雷达界面，放大三艘舰船轮廓。货舰改装，船头加装了钩锁发射器，侧舷有焊接补丁——典型的铁爪风格。
他没时间犹豫。刚把防御协议调出来，主控台“啪”地弹出一个窗口，白色底黑字：“签署投降协议，自动停船，倒计时60秒。”
系统被入侵了。
他伸手去按物理断网开关，拉杆纹丝不动。远程锁死了。
他盯着那倒计时，58、57、56……没等读完，他已经从工具包抽出酸液瓶。瓶口细小，他屏住呼吸，对准主控台背面的通讯模块接口，轻轻一挤。
滋——
青烟冒出来，接口处的金属开始发黑。电路板发出短促的“咔”声，像是骨头断裂。屏幕上的倒计时瞬间冻结，投降窗口消失，雷达重新刷新，三艘海盗船仍在逼近，距离缩短到二十万公里。
他松了口气，但没停下。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滑动，调出机械舵盘的应急协议。地球船舶驾驶基础的知识在脑子里自动展开，像有人在他眼前铺开一张三维线路图。他找到切换开关，长按三秒。
“咔。”
主控台震动了一下，屏幕变灰，接着跳出一行小字：“手动模式激活，航控移交机械舵盘。”
他一把扯开座椅旁的盖板，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轮盘。他握住轮柄，用力一转。船体立刻倾斜，舷窗外的小行星带开始偏移。
就在这时，头顶的广播突然响了。
“所有人注意，海盗逼近，逃生舱准备发射。”
是船长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话。
刘生抬头盯着广播口。这人从头到尾没露面，现在突然宣布弃船，时机太巧。他冲出驾驶舱，往逃生舱方向跑。走廊空荡，只有警报灯在闪。他拐过最后一个弯，正看见逃生舱的外门闭合，液压杆收拢，舱体脱离的瞬间，船长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进了小行星带，活不过十分钟。”
话音落，通讯切断。
整艘船陷入死寂。
刘生站在原地，看着逃生舱化作一个小点，迅速消失在星空中。船长走了，还顺手关掉了辅助导航、护盾校准和武器系统。主控台现在只剩基础航控和燃料读数。
他回到驾驶舱，一屁股坐在主控台前。屏幕上的三艘海盗船已经分成两组，一艘在正前方堵截，另外两艘绕向侧后，显然是要包抄。小行星带在前方五万公里，乱石密集，是唯一的掩护。
他扫了一眼燃料表。
不对。
读数只剩百分之三十七。他记得登船时至少还有百分之六十五。这船没经历过剧烈机动，也没漏油警报，怎么可能消耗这么多？
他没时间深究。一块陨石从舷窗掠过，擦着船体飞过去，警报声尖锐地炸响。他猛打舵盘，飞船侧翻，险险避开第二块。
他咬牙，把推进器推到最大。船体震得厉害，老旧的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前方的小行星越来越密，雷达开始丢帧，屏幕上一片雪花。
他关掉所有非必要光源，连驾驶舱的灯都熄了。船体进入低反射模式，像一块漂浮的残骸。他盯着前方，手动调整航向，绕开一块旋转的巨岩，又贴着另一块的阴影滑行。
海盗船的信号还在扫。他调出频谱图，发现对方开始用短脉冲雷达试探，显然是在找他的热源。他立刻切断引擎预热系统，让船体温度自然下降。舷窗开始结霜，驾驶舱冷得像冰窖。
外面，三艘海盗船在小行星带边缘停下。前方那艘发射了一枚探测浮标，银色的小球缓缓飘进陨石区，镜头旋转着搜寻。
刘生屏住呼吸，把船藏在一块满是裂痕的球体后。他不敢开主引擎，只能靠惯性滑行。浮标越飘越近，镜头扫过他藏身的岩石，停顿了一下。
他伸手摸向酸液瓶，另一只手握住铁条。如果被发现，他只能拼一把，用酸液破坏浮标镜头，或者直接砸毁信号发射器。
就在浮标即将转向的瞬间，一块更大的陨石从上方滚落，正好砸中浮标。银球瞬间碎裂，残骸四散。
刘生没动，等了足足三分钟，确认没有后续探测。
他缓缓松开手，酸液瓶还在掌心，没用上。
他重新启动引擎，低功率推进，继续往小行星带深处钻。海盗船没再追进来，只在外围徘徊。他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弃，但这种地形不适合大舰作战，强行进入等于找死。
他靠在座椅上，喘了口气。肋骨处的伤口又开始发烫，布条黏在皮肤上，一动就扯得生疼。他没管，伸手摸了摸战术背心内袋，酸液瓶、金属片、试管，都在。
这一系列状况让刘生开始反思整个过程，从登船时那个安静得出奇的醉汉，到如今不明原因的燃料泄露，他隐隐觉得这船上似乎一直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他。
他低头看了眼主控台。
燃料表还在跳。
三十六点八。
三十六点七。
他盯着那数字，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船的油耗，从刚才开始就没再突降。也就是说，泄露可能已经停止了。
不是自然消耗。
是人为的。
他想起登船那天，在乘客区看到的那个醉汉。工装和他一样，倒在角落，满身酒气。检查员搜查时，那人还被踢了一脚，哼都没哼一声。
现在想来，太安静了。
他攥紧了铁条，指节发白。
这船上有内鬼，早就动了手脚。
他正想着，主控台突然“滴”了一声。
电路板那缕青烟还没散尽，一个机械音从喇叭里传出：“警告：非法操作。建议修复。”
声音干涩，没有情绪，像是从老旧录音里扒出来的。
刘生看了眼通讯模块，酸液腐蚀的痕迹还在冒烟。他没理会，伸手把盖板拍回去。
“建议个屁。”
他重新握紧舵盘，眼睛盯着前方。
陨石带深处，一道裂谷横在航线上，两侧岩壁布满坑洞，像巨兽的牙齿。他推起操纵杆，飞船缓缓驶入。
就在船头即将进入阴影的瞬间，他眼角扫到岩壁上有个凹槽。
不是自然形成的。
是刻的。
他减慢速度，靠近。
那是一道划痕，很深，边缘整齐，像是用金属工具反复刮出来的。他盯着看了两秒，忽然伸手从战术背心内袋掏出那点银粉。
他弹了一点在指尖，抹在划痕上。
银粉沾上去的瞬间，凹槽里浮出三个字的轮廓——
和通风口的一样，歪歪扭扭，像是用冰写的。
第一个字，还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