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阁深处，光影在地面切割出明暗的棋盘，空气中浮动着陈年墨香与竹简特有的干燥气息。
苏清影立在巨大的沙盘前，玉杆轻点，声音清越。
“依魏长老与药长老连日勘测，宗门百里内，‘物性异常’的记录点共七十三处。三十一处循地脉，二十九处应金石，余下十三处……全无章法，如天地棋盘上落错了的棋子。”
她的条理分明，将庞杂的信息梳理得一丝不苟。
楚辞歪靠在太师椅上，双目似阖非阖，指节在扶手上敲着无人能解的韵律。
我得承认，清影这丫头是天生的项目总监。放我老家，PMP证书能挂一墙，996是福报的那种。
他心下赞叹，面上却是一派渊深似海。
这些日子，《天地异变勘误录》的编纂算是上了轨道。药尘子成了数据疯子，把千年丹方器谱里的失败品翻了个底朝天；魏通则带着弟子，差点把青云宗的地皮都给刨了一层，绘出的地脉灵气图比凡人国度的疆域图还细。
但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我手里的，全是过期的BUG报告。可那个藏在暗处的“黑客”，是活的，他的攻击是实时的。我需要一个能大规模、实时监控“现行BUG”的平台。
一个能集中观察海量“物”的场合，尤其是那些承载着天地法则的“天材地宝”。只有这样，才能最高效地捕捉到“天道之疾”在各种高端“硬件”上留下的“病症”。
念头刚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宗主云天河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以及一丝藏不住的喜悦。
“楚先生。”
云天河先对楚辞躬身一礼，目光扫过阁内众人，欣慰道：“易阁运转不休，青云宗大兴有望！”
他稍作停顿，从袖中取出一张鎏金请柬。柬上烙印着一杆古朴的黑金天平，材质触手不凡。
“北域黑金商会的年度拍卖会请柬。修复大阵，宗门库藏消耗甚巨，我本想去拍些灵材。可转念一想，此等大事，恐怕还需先生您亲自掌眼。”
云天河言辞恳切。如今的他，对楚辞的判断已近乎一种信仰。
楚辞眼帘微抬，目光落在那张请柬上。
呵，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还是VIP定制款的。我正愁没有足够多的“高端硬件”样本做“压力测试”，这不就来了？
他心中微动，脸上却依旧淡然。拍卖会，汇聚四方奇珍，正是观察“天道BUG”如何在大宗商品上显现的最佳“田野调查”现场。
“宗主有心了。”楚辞颔首，伸手接过请柬，“既是北域盛会，去见识一番也无妨。便当是……为我这《勘误录》，再添些鲜活的篇章。”
他目光转向苏清影与魏通。
“清影，你通览典籍。魏长老，你深谙材质。你们二人，随我同去。”
“是，先生！”
二人齐声应道，眼中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这已非简单的采购，而是随先生亲临一线，去勘破世界本源的“疾”与“误”。
三日后。黑金商会。
巨山被从中掏空，化为一座恢弘的地下城郭。这便是北域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商业巨擘，黑金商会的所在。
楚辞一行被直接引入顶层天字号包厢。
整间包厢由一块巨大的留影晶石雕琢而成，下方拍卖台的景象秋毫毕现，又能隔绝一切神识窥探。
云天河亲自作陪，难掩面上的振奋。往日的青云宗，能得一张普通请柬已是极限，从未想过能踏足这代表身份的天字号包厢。这一切，皆因楚辞。
拍卖会有条不紊。
奇珍、异宝、功法、丹药，流水般登场，引得下方席位上一阵阵骚动与竞价的狂潮。
楚辞却始终意兴阑珊。
他只是偶尔端起茶杯，抿上一口，多数时候，手都拢在袖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三枚愈发温润的铜钱。
他的“先天易感”早已化作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住下方每一件被呈上的拍品。
一件“星辰铁”被捧上台。
嗯。
在我眼中，此物卦象为“贲”。山火贲，饰也。外表华丽，内里却有一爻断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炼废了。
一瓶“九转还魂丹”。
呵。
卦象“蹇”。水山蹇，难也。药力行至中途，必遇关隘，后继无力。丹方从根子上就有问题。
一部残缺功法。
有意思。
卦象“井”。水风井，求邑。灵气运转路线自成闭环，如井中之水，永不出离。练了等于没练，还会把自己练成一个废人。
这场在旁人看来激动人心的盛会，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标价出售的“BUG产品”大型展览会。
索然无味。
直到一件压轴之物，由四名金甲力士合力抬上展台，全场的气氛才骤然攀至顶峰。
那是一艘三尺长的飞梭。
通体银白，线条流畅，梭身布满繁复符文，散发出一股割裂虚空的锐利感。
“诸位！”拍卖师的声音激动到发颤，“此乃上古遗宝，‘破虚梭’！经本会首席鉴定师检验，此梭内嵌空间晶核，可……短距穿梭虚空！起拍价，五十万上品灵石！”
穿梭虚空！
整个会场轰然炸开。
此等至宝，无论追杀、逃遁，皆是足以扭转乾坤的战略级法器！
“六十万！”
“七十万！”
“我天刃宗出一百万！”
一个霸道的声音从另一间天字号包厢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云天河眉头微蹙，低声道：“天刃宗少主，萧烈。”
包厢的留影晶石上，映出对方的模糊人影。一个锦衣青年傲然挺立，眼神睥睨，侵略性十足。
那萧烈似有所感，目光竟穿透禁制，直直射向楚辞所在的包厢，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弄。
“听说青云宗出了个能掐会算的‘神算子’？怎么，只会故弄玄虚，对这等真正的至宝，连出价的胆子都没有？”
云天河面色一沉。魏通更是怒气上涌。
苏清影则在楚辞耳边轻声补充：“先生，此人……曾是纳兰师姐的追求者之一。纳兰家事变后，他便四处宣扬，说是您用旁门左道之术，窃了天才的命数，对您敌意很深。”
哦豁。
原来是前未婚妻的老舔狗。这仇恨来得倒是不冤。
楚辞心中了然，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拢在袖中的手，纹丝不动。
也就在此时。
当他的“先天易感”之力，如微风般拂过那“破虚梭”的一刹那——
嗡！
袖中的三枚铜钱，骤然升温！
从温润如玉，瞬间化为三块烧红的烙铁，一股急促、尖锐、带着致命警告的意念，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
楚辞内心，风云突变。
这感觉……就像我前世用鼠标，光标无意中划过了一个被系统标红加粗的“FATAL ERROR”文件！我的“先天易感”升级了？它不再只是被动解析，而是成了能主动报警的“BUG扫描仪”！
竞价还在疯狂。
萧烈财大气粗，以碾压之势，将价格一路抬到了一百八十万的天价，压得全场鸦雀无声。
“一百八十万一次！一百八十万两次！”拍卖师高声喊道，环视全场。
萧烈志得意满，再次将挑衅的目光投来，朗声大笑：“楚神算，怎么不说话了？莫不是算出来自己宗门穷酸，买不起吧？哈哈哈！”
无数道目光，有意无意地汇聚到青云宗的包厢。
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
楚辞，缓缓站起了身。
他没有理会萧烈的叫嚣，甚至没多看那飞梭一眼，只是平静地，掸了掸自己的衣袖。
仿佛拂去一粒不存在的微尘。
而后，他吐出两个字。
“大过。”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皆是一怔。
大过？什么意思？
萧烈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大过？什么东西？在这儿装神弄鬼！”
楚辞淡然的目光，终于落在那艘“破虚梭”上。
那眼神，带着一丝奇异的怜悯，像在看一件注定要崩毁的艺术品。
他缓缓念出了自己的判词，声音平淡，却自带一种言出法随的韵律。
“泽灭木，栋桡之凶。”
“其名为‘破虚’，实为‘自囚’。”
“三跃必折，人宝俱休。”
此言一出，全场先是死寂，继而爆发出剧烈的哄笑。
“哈哈哈哈！我还当是什么高见！”萧烈笑得前仰后合，“原来是吓破了胆，开始胡言乱语！三跃必折？我今天就让你看看，这至宝是如何破你这妖言的！”
他大手一挥，一百八十万灵石交付。
在商会的默许下，他迫不及待地当场取走了“破虚梭”。
万千目光汇聚。
萧烈手握飞梭，灵力狂涌而入！
“第一跃！”
嗡——！
银光一闪，破虚梭连同萧烈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出现在拍卖台的另一端。流光溢彩，潇洒到了极点。
“好！”
“不愧是上古至宝！”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叹，再看向楚辞时，目光已满是鄙夷与嘲弄。
萧烈脸上得意更盛，轻蔑地瞥了楚辞一眼，再次催动法器。
“第二跃！”
嗡嗡——！
这一次，银光再闪，飞梭却发出一阵金属被过度拉伸后不堪重负的哀鸣！
当它再次出现时，依旧完成了穿梭。
但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原本光洁如镜的梭身上，凭空浮现出了一道道蛛网般的细密裂纹！
萧烈的脸色，由得意转为一片煞白！
他能感到，手中法器内部的结构，正在发出濒临崩溃的哀嚎。
第三跃？
他不敢！
他毫不怀疑，只要再催动一次，这价值一百八十万的至宝，就会当场炸成一捧宇宙尘埃，顺便把他自己也撕成碎片！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脸上，嘲讽的目光化为极致的惊骇与费解，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那个依旧淡然站立的青衣身影。
只看了一眼。
甚至没有触碰。
他就断定了它的结局。
“三跃必折”……那不是诅咒，那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看穿的不是宝物，而是宝物背后那失衡、濒临崩溃的天地法则！
“噗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从骇然中惊醒，双膝一软，竟对着楚辞的方向直直跪了下去。
紧接着，黑金商会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会长，一名气息渊渟岳峙的老者，亲自从内堂快步走出，不顾全场哗然，来到楚辞的包厢前。
深深一揖。
“老朽万金，有眼不识泰山！敢问先生，此宝……可有解法？”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楚辞俯视着下方脸色惨白、手捧“废铁”的萧烈，又看了看面前毕恭毕敬的商会会长，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除非，墙后有宝藏。
这“危墙”，是萧烈的挑衅。
而这“宝藏”，便是今日之后，将震动整个北域的，他楚辞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