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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画舫的火焰在江雾里燃了整整一夜。

陆承煜抱着沈砚秋跃上羊皮筏时,她右肩的伤口还在渗血。月白长衫被血浸透,贴在皮肤上像层冰凉的铁甲,唯有那支梅花银簪依旧别在发间,簪尖的寒光刺破浓雾,像柄未出鞘的剑。

“抓紧了。”他将羊皮筏的绳索系在腰间,另一只手死死攥着桨。江水裹挟着燃烧的木屑从筏边流过,火油在水面上凝成蜿蜒的火龙,映得沈砚秋的脸忽明忽暗。

她靠在筏子的充气皮囊上,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陆承煜解开自己的外袍裹在她身上,指尖触到她腕间那道新鲜的疤痕——昨夜在画舫上,她用匕首生生剜去了那朵朱砂梅,伤口还没来得及包扎,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滴,在筏板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火燎过。

沈砚秋睁开眼,睫毛上沾着的火星正缓缓熄灭。她抬手想触碰他的脸,手腕却被他按住,那道疤痕在月光下泛着苍白的光:“谢临渊最擅长用执念操控人……这梅没了,他就再也抓不住我的把柄。”

羊皮筏穿过一片漂浮的火油时,陆承煜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灼热的气浪燎得他后颈生疼,他却盯着远处渐渐隐入雾中的狼牙岛——那里的码头还亮着零星的火把,像是谢临渊没烧尽的野心。

“张叔他们会处理好后续。”他低声道,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戾气,“水师的战船已经封锁了整片海域,谢临渊就算没死在爆炸里,也逃不出东海。”

沈砚秋忽然笑了,笑声牵扯到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她从怀里掏出个被血浸透的油布包,层层解开后,露出半块焦黑的馒头——正是十年前他塞给地牢里那个小姑娘的那半块,边缘的褶皱里还嵌着几粒陈年的麦麸。

“你一直带着?”陆承煜的喉咙骤然发紧。

“苏曼卿说,人活着总得有点念想。”她用指尖捻起一点麦麸,麦麸在风中打着旋儿落下,“她当年把我从火场拖出来时,怀里就揣着这个……说是看见它,就想起还有人在等她回家。”

羊皮筏漂进一片浓雾时,江风忽然变得刺骨。沈砚秋将半块馒头重新裹好,塞进陆承煜怀里:“替我收着吧。以后……我大概用不上了。”

“胡说什么。”他按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伤口渗进去,“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京城最有名的点心铺,买一笼刚出锅的糖糕,比这个好吃百倍。”

她的睫毛颤了颤,终究没再说什么。雾气像棉絮般裹住羊皮筏,远处传来隐约的鸡鸣,天快亮了。

三日后,海州城客栈。

沈砚秋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桌前,看着楼下往来的商贩发怔。她右肩的箭伤已被郎中处理过,缠着厚厚的白纱布,月白长衫换成了件素雅的湖蓝色襦裙,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像宣纸。

“张叔派人送了信来。”陆承煜推门进来,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放在桌上,“狼牙岛的废墟里找到了三具烧焦的尸体,其中一具的左肩有箭伤,应该是谢临渊。”

沈砚秋没有看那封信。她的指尖在窗台上划着圈,那里还留着昨夜雨水的痕迹:“他的尸身呢?”

“烧得太彻底,只能辨认出随身的玉佩。”陆承煜解开信函,信纸在他手中簌簌作响,“上面刻着‘渊’字,和当年漕帮账簿上的私印吻合。”

她忽然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信函。信纸的边缘还沾着点黑色的灰烬,墨迹被水洇得有些模糊,但“谢临渊”三个字上的朱批依旧醒目——那是御史台李大人亲笔写的“斩立决”,只是终究没能等到行刑的那一天。

“他欠我的,终究没还清。”沈砚秋将信纸折成小方块,塞进腰间的荷包里。荷包是苏曼卿绣的,上面的寒江独钓图已被血浸得发黑,钓鱼翁的蓑衣上,金线却依旧泛着微光。

陆承煜看着她将荷包系紧,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地牢里的小姑娘也是这样,把半块馒头紧紧攥在怀里,仿佛那是全世界唯一的光。

“客栈后巷有辆马车在等我们。”他拿起墙角的行囊,里面装着两身换洗衣物和那本染血的账本,“李大人的手谕已经送到海州府,我们可以走官道回京城。”

沈砚秋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老梨树上。昨夜一场雨,打落了满树的花瓣,地上铺着层雪白的落英,像极了当年漕帮总舵那场焚尽一切的大雪。

“我不回京城。”她忽然道。

陆承煜的脚步顿住了。行囊从他手中滑落,里面的账本掉出来,摊开的那页正好是苏曼卿绣的《寒江独钓图》拓本,钓鱼翁的鱼竿直指江面某处,像是藏着未说尽的秘密。

“为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账本需要你亲自交给李大人,谢临渊的余党还在追查你的下落,只有京城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沈砚秋走到他面前,指尖轻轻抚过账本上那处金线绣成的漩涡:“苏曼卿的信里说,谢临渊在江底藏了艘‘沉沙船’,船上不仅有他和倭寇交易的军械,还有当年被他灭口的漕帮兄弟的尸骨。我答应过她,要把那些尸骨带回岸上安葬。”

“我陪你去。”陆承煜想也没想就接话。

她却摇了摇头。湖蓝色的襦裙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那道腕间的疤痕已开始结痂,像条淡粉色的蚕:“你该回京城。漕帮不能没有新的帮主,那些账本上的名字,需要有人一个个去清算。”

陆承煜抓住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那道结痂的疤痕。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客栈后厨,看见她对着铜镜处理伤口——她咬着帕子,左手握着匕首,硬生生将那块带刺青的皮肉剜下来,血溅在镜面上,映出张毫无血色的脸。

“沈砚秋,”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执拗,“十年前我没能护住你,十年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她的睫毛上忽然凝起一层水汽。窗外的梨花瓣被风吹进来,落在她的发间,像点细碎的雪:“你知道我要去哪吗?”

“不管是江底还是火海。”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心跳擂鼓般响,“我都陪你。”

沈砚秋终究没再拒绝。她从枕下摸出那支梅花银簪,簪尖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沉沙船藏在黑水河的漩涡里,那里是当年漕帮的秘密据点,只有持这枚簪子才能打开入口。”

陆承煜看着那支银簪,忽然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那幅画像。画中女子的发髻上,也插着支一模一样的梅花银簪,只是画像在十年前的大火里被烧得只剩半幅,唯有那簪尖的寒光,始终印在他记忆里。

“我父亲认识你母亲,对吗?”他轻声问。

沈砚秋的指尖微微一颤。她将银簪重新别回发间,湖蓝色的襦裙掠过地面的落英:“他们是青梅竹马。当年谢临渊强娶我娘,我爹带着漕帮的兄弟闹过婚轿,结果被谢临渊打断了腿,没过半年就去了。”

马车驶出海州城时,沈砚秋撩开窗帘望向城外的乱葬岗。那里新添了十几个土坟,坟前都插着块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漕帮义士”四个字——张叔派人从狼牙岛的废墟里收敛的尸骨,暂时先葬在这里,等查清身份再迁回漕帮的祖坟。

“最左边那个是苏曼卿的师父。”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教她刺绣的王婆婆,被谢临渊以‘通敌’的罪名扔进了江里。”

陆承煜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依旧很凉,掌心的薄茧蹭着他的虎口,带着种让人安心的粗糙感:“等处理完沉沙船的事,我们就把他们都迁去好地方。”

马车在官道上走了三日,第四日清晨抵达黑水河入海口。

这里的江面比别处宽阔数倍,水流湍急处形成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泛着诡异的墨绿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底呼吸。岸边的礁石上系着艘破旧的乌篷船,船尾坐着个穿蓑衣的老者,看见陆承煜手中的梅花银簪,浑浊的眼睛里忽然亮起微光。

“是沈姑娘吧?”老者站起身,蓑衣上的水珠簌簌落下,“你娘当年总说,若有一天她不在了,就让我在这儿等个戴银簪的姑娘。”

沈砚秋的眼眶瞬间红了。她认出这是当年漕帮的老舵工,十年前那场大火里,是他驾着小船把苏曼卿和她送到下游,自己却被谢临渊的人砍断了一条腿。

“陈伯,”她的声音哽咽,“辛苦您了。”

老舵工摆摆手,指着江中心的漩涡:“沉沙船就在那漩涡底下,入口藏在块刻着鱼纹的礁石后面。只是那地方邪乎得很,每年月圆之夜,江里都会传来哭喊声,像是有无数冤魂在水里扑腾。”

陆承煜将带来的潜水皮囊检查好,皮囊上的皮革泛着陈旧的光泽,是当年漕帮特制的防水物件:“我们正午下水。那时水流最缓,漩涡的吸力会减弱。”

老舵工从船舱里搬出个铁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两套锈迹斑斑的潜水服,服帖的头盔上嵌着块透明的水镜:“这是当年谢临渊让人打造的,说是要去江底打捞什么宝贝,结果还没派上用场就……”

沈砚秋拿起套潜水服,指尖拂过胸前的铜扣。铜扣上刻着朵小小的梅花,与她发间的银簪遥相呼应:“这是我娘的嫁妆里的物件,谢临渊倒是会废物利用。”

正午的日头正烈,江面上的雾气早已散尽。陆承煜和沈砚秋换上潜水服,背着装满工具的皮囊,跟着老舵工的小船来到漩涡附近。

“记住,摸到鱼纹礁石后,用银簪插进鱼眼的位置,入口就会打开。”老舵工将一根长绳系在他们腰间,绳头握在自己手里,“里面的氧气最多够两个时辰,超时我就拉你们上来。”

陆承煜点头,帮沈砚秋扣紧头盔的搭扣。水镜后的目光交汇,他忽然想起昨夜她在客栈灯下写的那封信——是写给御史台李大人的,信里说若她没能从江底出来,就把账本和密信全权交给他处理。

“别胡思乱想。”他用手势比划着,掌心贴在她的头盔上,“我不会让你有事。”

沈砚秋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敲了三下——那是漕帮的暗语,意思是“生死与共”。

两人同时跃入水中。

刺骨的江水瞬间包裹全身,潜水服的保温层却意外地管用。陆承煜握着沈砚秋的手,跟着她向旋涡中心游去。阳光透过水面,在江底投下斑驳的光影,成群的银鱼从身边掠过,像无数闪烁的碎银。

按照老舵工的指引,他们在漩涡下方三丈处找到了那块鱼纹礁石。礁石上的鱼眼果然是个凹槽,沈砚秋将梅花银簪插进去,礁石忽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缓缓向侧面移开,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洞口内漆黑一片,陆承煜打开头盔侧面的磷火灯,淡绿色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的通道。通道壁上长满了墨绿色的水藻,水藻间挂着些腐烂的布条,像是当年沉沙船失事时留下的痕迹。

“小心脚下。”他用刀割开水藻,露出下面湿滑的石阶。石阶上刻着漕帮的船锚印记,每级台阶的边缘都嵌着块发光的夜明珠,显然是精心设计的通道。

沈砚秋忽然停住脚步。她指着石阶旁的水藻堆,那里露出半截白骨,指骨上还套着个铜戒指,戒指上刻着“漕”字——是当年漕帮兄弟的信物。

“他们果然在这里。”她的声音透过潜水服的传声管传来,带着点模糊的嗡鸣,“谢临渊把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沉进了江底。”

陆承煜握紧她的手,继续向下走去。通道尽头是间巨大的石室,石室中央停泊着艘黑色的船,船体上覆盖着厚厚的淤泥,船头的木雕龙头却依旧狰狞,嘴里衔着的明珠在磷火灯下泛着幽光——正是那艘沉沙船。

“找到了。”沈砚秋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游到船舷边,用刀刮去淤泥,露出船身上刻着的“漕运壹号”四个字,字迹被水泡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当年父亲亲笔题字的笔锋。

陆承煜登上船板时,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船板上积着厚厚的淤泥,淤泥里混杂着些生锈的兵器和破碎的木箱,显然是当年来不及运走的军械。

“在那里。”沈砚秋指向船舱。舱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点微弱的光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发光。

推开门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船舱内整齐地摆放着数十口棺材,每口棺材上都刻着名字,名字下方的日期都是十年前那场大火的日子。棺材前的供桌上,点着长明灯,灯油不知是用什么做的,竟能在水下燃烧,幽绿的火光映得整个船舱像座水下冥府。

“是漕帮的兄弟。”陆承煜的声音发紧,他走到最前面那口棺材前,棺盖上方刻着“漕帮帮主陆正宏”七个字——是他父亲的名字。

沈砚秋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口棺材上。那口棺材比别的小些,棺盖是打开的,里面铺着层雪白的丝绸,丝绸上放着件月白长衫,长衫的袖口处绣着朵小小的梅花,正是当年她娘的嫁妆。

“我娘的棺木。”她的声音透过传声管,带着点失真的哽咽,“谢临渊终究还是没敢让她曝尸荒野。”

陆承煜忽然注意到供桌下的暗格。暗格是打开的,里面放着个紫檀木盒子,盒子上的锁已经生锈,显然是被人强行撬开的。

“里面的东西被拿走了。”他拿起盒子,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垫着的丝绸上留着个方形的印记,“像是放账本之类的东西。”

沈砚秋却指向棺材后的石壁。石壁上挂着幅画,画框被水泡得发胀,上面的宣纸却意外地完好——正是那幅被烧了半幅的画像,画中女子的发髻上插着梅花银簪,只是画像的下半截被人用刀划破,露出后面隐藏的暗门。

“这是……”陆承煜走上前,用刀撬开暗门,里面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的石阶向下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谢临渊的真正秘密,应该在这里。”沈砚秋的磷火灯照向洞口深处,那里隐约传来水滴的声音,“他不会把所有东西都放在明面上。”

两人沿着石阶向下走去。石阶比上面的更陡峭,壁上的夜明珠也变得稀疏,只能勉强照亮脚下的路。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忽然出现微光,伴随着隐约的歌声——是个女子的声音,唱着首古老的漕帮歌谣,曲调哀怨得像哭。

“有人?”陆承煜握紧了腰间的刀。

沈砚秋却停住脚步。她的目光落在前方的转角处,那里站着个穿白衣的身影,长发在水中飘荡,面容被磷火灯照得惨白——竟是苏曼卿的模样。

“曼卿姐?”她失声喊道,潜水服的传声管发出刺耳的嗡鸣。

白衣身影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首歌谣。她的胸口有个巨大的血洞,伤口处的衣服早已腐烂,露出森白的肋骨——正是当年被谢临渊用匕首刺穿的位置。

陆承煜忽然想起老舵工的话,每年月圆之夜,江里都会传来哭喊声。他挡在沈砚秋身前,刀身在磷火灯下泛着寒光:“是水祟,别被它迷惑!”

白衣身影忽然朝他们扑来,长长的指甲在水中划出残影。沈砚秋却没有躲闪,她摘下头盔,任由冰冷的江水灌入领口:“曼卿姐,我来接你回家了。”

白衣身影的动作骤然停住。她怔怔地看着

沈砚秋的声音在水中荡开,带着气泡破裂的细碎声响。她抬手抚向白衣身影的脸颊,指尖穿过那片冰凉的虚影,却在触到对方胸口的血洞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那伤口里嵌着半片玉佩,玉佩上刻着的“卿”字,正是苏曼卿的名字。

“你还在等我,对不对?”她的眼眶在水中泛红,泪水与江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滴是痛,哪滴是念,“我答应过要带你去看京城的梨花,说好了的。”

白衣身影的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有话要说却吐不出字句。她缓缓抬起手,指向石阶深处,那里的微光越来越亮,歌声也变得清晰——竟是苏曼卿生前最爱的那首《渡头月》,只是歌词被改得面目全非,字字都在诉说着沉江的痛苦。

陆承煜忽然注意到虚影脚下的水纹。那里的水流正顺着石阶缝隙往下渗,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溪流里漂浮着些细碎的金箔,与苏曼卿绣品上的金线如出一辙。

“她在给我们引路。”他重新戴上头盔,伸手将沈砚秋的头盔也扣好,“这下面一定有重要的东西。”

白衣身影看着他们重新整装,忽然屈膝行了个礼,身影在磷火灯下渐渐透明,最终化作点点金箔,融入水流中。那首《渡头月》的歌声却未停歇,像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两人向石阶深处走去。

石阶尽头是间圆形石室,石室的穹顶嵌着块巨大的夜明珠,光芒透过水面折射下来,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石室中央立着座白玉祭坛,祭坛上摆放着个青铜匣子,匣子上的锁是镂空的梅花形状,与沈砚秋发间的银簪完美契合。

“是谢临渊的藏宝匣。”沈砚秋游到祭坛前,将梅花银簪插进锁孔,只听“咔嗒”一声,青铜匣缓缓打开,里面铺着层黑绒布,布上放着三卷泛黄的卷宗,卷首的朱砂印泥鲜红如血——是漕帮的最高密档。

陆承煜拿起最上面的卷宗,展开时,纸张在水中发出簌簌的声响。卷宗里记载的并非军械交易,而是谢临渊与朝中某位重臣的往来书信,信中提到“月圆之夜,以梅为契,共分天下”,落款处盖着枚虎头印章,正是当今户部尚书的私印。

“难怪他敢如此猖獗。”陆承煜的声音透过传声管,带着压抑的怒火,“原来朝中有人给他当靠山。”

沈砚秋拿起第二卷卷宗,指尖在“黑风寨”三个字上停顿——上面详细记录着谢临渊如何用蛊毒控制黑风寨寨主,如何让他们假扮漕帮兄弟走私军械,甚至连十年前那场大火的点火人姓名,都赫然在列。

“是当年的账房先生。”她的声音发颤,“我娘待他如亲兄,他却为了五十两银子,亲手点燃了粮仓。”

第三卷卷宗最薄,却最令人心惊。里面夹着张人皮面具,面具的眉眼间与沈砚秋有七分相似,只是嘴角多了颗痣——是谢临渊用来冒充她的道具。卷宗里还藏着封血书,字迹潦草得像是临终所书,末尾的署名是“陆正宏”。

“是我父亲的笔迹!”陆承煜将血书凑近夜明珠,上面的字迹被水泡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核心内容:谢临渊在朝中勾结的不仅是户部尚书,还有掌管禁军的镇国将军,两人计划在中秋月圆时,借漕运之便将倭寇引入京城,里应外合夺取皇位。

血书的末尾画着幅简易地图,地图上用朱砂圈出个位置,正是黑水河入海口的一处暗礁,旁边写着“破局之钥”四个字。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沈砚秋的指尖抚过血书上的刀痕,那是父亲临死前用匕首刻下的,显然是怕书信被人篡改,“这才是苏曼卿拼死也要藏起来的秘密。”

就在这时,祭坛突然剧烈震动。石室穹顶的夜明珠发出刺耳的嗡鸣,光芒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碎裂。陆承煜看向水面,只见原本平静的江面开始翻涌,无数气泡从漩涡中心升起,带着股浓烈的血腥味——是谢临渊的余党找来了。

“他们怎么会知道这里?”沈砚秋将卷宗和血书塞进防水皮囊,青铜匣子却被她留在祭坛上,“难道谢临渊没死?”

陆承煜的手按在腰间的刀上。他听见石室入口处传来重物撞击的声响,显然是有人在用炸药破坏通道:“不管是谁,都不能让他们把秘密带出去。”

第一波爆炸传来时,陆承煜将沈砚秋按在祭坛下。碎石飞溅中,他看见十几个穿黑衣的人冲了进来,为首的人脸上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上的裂痕与谢临渊左肩的箭伤位置完全吻合。

“沈姑娘,陆公子,别来无恙。”面具人的声音透过青铜传来,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把血书交出来,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沈砚秋忽然笑了。她从祭坛后绕出来,发间的梅花银簪在夜明珠下泛着冷光:“谢临渊,你连自己的脸都不敢露了吗?”

面具人猛地摘下青铜面具,露出张被烧伤的脸。左半边脸的皮肤皱缩如枯树皮,右半边却依旧维持着昔日的俊朗,像是被硬生生拼起来的怪物:“拜你所赐,我这张脸成了这副模样。但没关系,等拿到血书,杀了皇帝,我就能换张更好的脸。”

黑衣人的刀劈过来时,陆承煜的剑同时出鞘。剑锋在水中划过道冷光,精准地刺穿了第一个人的咽喉。沈砚秋则抓起祭坛上的青铜匣子,用力掷向石壁——匣子碎裂的瞬间,里面飞出无数细小的银针,银针上涂着墨绿色的毒液,触到的黑衣人瞬间抽搐倒地。

“那是我娘当年炼制的‘腐骨针’。”她的声音透过传声管,带着复仇的快意,“谢临渊偷去想用来控制漕帮,没想到最后会用在他自己人身上。”

面具人躲过银针,掌心却凝聚起团黑色的雾气。雾气在水中化作条毒蛇,张开獠牙扑向沈砚秋:“敬酒不吃吃罚酒!”

陆承煜挥剑斩断蛇头,黑雾却顺着剑锋蔓延,在他手臂上留下道灼烧般的伤痕:“是蚀骨毒!”

沈砚秋从皮囊里掏出个瓷瓶,将里面的药粉撒在他伤口上。药粉遇水化作金色的泡沫,瞬间遏制了毒雾的蔓延:“这是苏曼卿留下的解药,专门克制谢临渊的邪术。”

面具人看着药粉的金光,眼中闪过嫉恨:“她果然什么都给你留了!”他突然吹了声口哨,石室深处传来重物拖拽的声响,只见十几个被铁链锁着的囚徒被押了出来,囚徒的脖子上都套着项圈,项圈上连着引线——是谢临渊用活人做的人肉炸弹。

“看到这些人了吗?”面具人抚摸着项圈上的机关,“他们都是当年漕帮的遗孤,只要我动动手指,你们就会和他们一起葬身江底。”

沈砚秋的动作骤然停住。她认出最前面那个少年,左眉骨上有块月牙形的疤痕——是当年王婆婆的孙子,她以为这孩子早就死在了乱葬岗。

“谢临渊,你连孩子都不放过!”她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握着银簪的手因用力而发白。

面具人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石室里回荡,惊起无数水珠:“放过他们?当年你娘不也想放过我吗?结果呢?还不是被我亲手送进了火海!”

陆承煜趁他狂笑的瞬间,突然掷出枚烟雾弹。白色的烟雾在水中迅速扩散,挡住了黑衣人的视线。他拉起沈砚秋冲向囚徒,剑锋快如闪电,斩断了最前面三个孩子的项圈。

“带他们走!”他喊道,剑身在烟雾中划出残影,“通道尽头有艘备用的潜水艇,是当年漕帮的紧急逃生装置!”

沈砚秋没有犹豫。她抓起两个最小的孩子,银簪化作暗器,精准地打在后面黑衣人的膝盖上。孩子们在她的指引下,沿着石阶向上跑去,王婆婆的孙子却不肯走,他捡起地上的匕首,狠狠刺向一个黑衣人的小腿:“我要为奶奶报仇!”

烟雾散去时,面具人看着满地的尸体,眼中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他按下项圈上的总开关,刺耳的倒计时声响彻石室——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所有人都会被炸成碎片。

“同归于尽吧!”他扑向陆承煜,手中的匕首泛着幽蓝的毒光,“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两人在祭坛旁缠斗,刀刃碰撞的火花在水中炸开,像极了十年前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陆承煜的手臂被划伤,蚀骨毒顺着伤口蔓延,视线开始模糊,但他死死咬着牙,不肯后退半步——他知道,自己身后是漕帮最后的希望。

沈砚秋安置好孩子们,转身冲了回来。她捡起地上的青铜匣子碎片,碎片的尖角在夜明珠下闪着寒光,像柄淬毒的匕首。当面具人再次挥刀砍向陆承煜时,她用尽全力将碎片掷了出去,碎片穿透毒雾,精准地刺进面具人的咽喉。

“你……”面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碎片,青铜面具“哐当”落地,露出张与陆承煜父亲有三分相似的脸——原来他是当年陆家的远房表亲,因嫉妒陆正宏的位置,才与谢临渊勾结,害死了整个漕帮。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沈砚秋的声音冷得像冰,“连名字都不敢用的可怜虫。”

面具人倒在祭坛前,临死前按下了引爆器。剧烈的爆炸吞噬了整个石室,穹顶的夜明珠彻底碎裂,光芒熄灭的瞬间,陆承煜拉着沈砚秋跃出水面。

当他们浮出江面时,黑水河的漩涡正在消失。沉沙船的残骸带着无数秘密沉入江底,只有那首《渡头月》的歌声还在水面飘荡,渐渐变得柔和——是苏曼卿的声音,这次没有痛苦,只有释然的笑意。

老舵工将他们拉上乌篷船时,陆承煜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黑。沈砚秋用银簪划破自己的指尖,将血滴在他的伤口上——她的血里掺着苏曼卿留下的解药,是最后保命的底牌。

“孩子们都安全了。”老舵工指着远处的芦苇荡,那里有艘小船正在驶离,船头插着面小小的漕帮旗,“张叔派人在对岸接应,他们会送去青丘的狐帝那里,那里是北离最安全的地方。”

陆承煜看着沈砚秋腕间的疤痕。那道淡粉色的印记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像朵未开的梅花,却再也不会被任何人利用。他忽然想起父亲血书上的最后一句话:“执念如梅,燃尽方休,唯余温可暖余生。”

三个月后,京城御史台。

李大人将最后一本卷宗封存进铁柜。柜门上的锁刻着漕帮的船锚印记,钥匙由陆承煜和沈砚秋共同保管——按照血书的记载,户部尚书和镇国将军已被收押,中秋谋反的计划彻底破产,那些与倭寇勾结的官员,也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该办的都办了。”李大人看着窗外的梨花,花瓣正在飘落,像极了黑水河上的金箔,“只是可惜了那些沉在江底的尸骨,终究没能亲手安葬。”

沈砚秋的目光落在案上的青铜碎片上。那是从谢临渊(实为陆家表亲)咽喉上取下的,上面还沾着点干涸的血迹,她用这碎片重新打造了支梅花银簪,簪尾刻着“余温”二字。

“他们以另一种方式回家了。”她将银簪递给陆承煜,“黑水河的渔民说,最近夜里总能看见江面上有艘发光的船,船上载着许多穿漕帮服饰的人,船头站着个穿月白长衫的女子,像是在指引方向。”

陆承煜接过银簪,簪尖的寒光映着他眼底的暖意。他想起前日去青丘看望那些孩子,王婆婆的孙子正在学刺绣,绣的正是那幅《寒江独钓图》,只是钓鱼翁的蓑衣上,金线绣成了温暖的太阳。

“下个月初三是漕帮的祭祖日。”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种安定的温柔,“我想请你一起去。”

沈砚秋看着他手中的银簪,又望向窗外的梨花。那些雪白的花瓣落在地上,与泥土混在一起,却孕育着新的生机。她忽然笑了,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跳动,像颗温暖的星。

“好啊。”她轻声说,指尖拂过腕间的疤痕,那里的皮肤已经长平,只留下道浅浅的印记,“顺便告诉你父亲,他当年种下的梨树,今年开花了。”

祭祖日那天,漕帮的祖坟前摆满了梨花。陆承煜和沈砚秋并肩站在陆正宏的墓碑前,将那半块焦黑的馒头埋进土里——按照北离的习俗,这是让逝者安息的方式。

风吹过坟场,带来远处孩子们的笑声。那些漕帮遗孤正在练习剑法,一招一式都带着当年的影子,却少了仇恨,多了希望。沈砚秋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腕间的疤痕变得温暖,像是有朵梅花正在悄然绽放,用余温温暖着往后余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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