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的骚动像水波纹一样荡开,又迅速被山林的寂静吞没。
孙悟香的身影在染坊的屋顶几个起落,
便消失在了青瓦白墙之后,
只留下死胡同里三个呆若木鸡的人和直播间里炸了锅的弹幕。
钱不多蹲在一处半人高的灌木丛后面,
浑身沾满了草屑和泥点,活像只受惊的胖鹌鹑。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刚扒拉出来的、沾着新鲜泥土的物资盲盒,
圆脸上汗水和泥水混在一起,小眼睛紧张地扫视着周围。
刚才对讲机里传来的只言片语——“赵大武倒了!”“林薇薇没了!”“苏澈……淘汰了!”
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花瓶”猎人,
在他心里的形象瞬间扭曲成了青面獠牙的山魈。
“老陈?老陈你还在吗?”
钱不多压低声音,对着对讲机说话,气音都带着颤,
“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新来的猎人……那猎人好厉害啊!”
对讲机里传来一阵滋啦的电流声,接着是陈老那依旧慢悠悠、带着点笑意的声音:
“在呢在呢,小钱啊,慌什么?游戏嘛,重在参与。”
“参与个屁啊,淘汰速度这么快,这怎么玩?!”
钱不多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哦?这么厉害?”
陈老的声音听起来还挺感兴趣,
“那更要见识见识了。
我在溪水边晒太阳呢,风景不错,
你要不要过来躲躲?”
躲?往哪躲?
钱不多看着腕表上那个代表猎人的、正以恐怖直线速度朝他这边移动的闪烁光点,
感觉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猛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个半埋在落叶堆里的、破旧的麻袋上。
一个荒诞又带着强烈求生欲的念头瞬间击中了他。
监控帐篷里,吴刚瘫在导演椅上,脸色灰败,
手指颤抖地指着屏幕上那个飞速移动的紫色光点(代表孙悟香),
嘴唇哆嗦着,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
“这么快就剩两个嘉宾了?我的流量明星,当红小花……”
旁边的助理拿着速效救心丸,紧张地候着。
刘梦娇缩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眼睛却死死盯着屏幕,
心里默念:千万别闯祸。
代表钱不多的黄色光点,在屏幕边缘疯狂闪动了几下,然后……不动了。
【钱多多呢?吓傻了?】
【坐标不动了!放弃抵抗了?】
【完了完了,下一个祭品!】
【猎人小姐姐快到了!三!二!一!】
孙悟香的身影如同林间穿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钱不多最后信号消失的区域。
这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
她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四周。
没有钱不多的身影。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几只被惊飞的鸟雀。
腕表上,钱不多的光点明明就在这里。
孙悟香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了一下。
空气中似乎有淡淡的汗味。
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一处格外茂密的灌木丛后面。
那里堆着厚厚的落叶,落叶堆上,扔着一个鼓鼓囊囊、沾满泥土的破麻袋。
麻袋的形状……有点像一个蜷缩起来的人。
孙悟香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弧度。
这点小伎俩,当年黑风寨门口的小喽啰都不屑用了。
她没有立刻上前。
而是像一只发现了有趣玩具的猫,悄无声息地绕到麻袋的侧面。
然后,她伸出穿着黑色马丁靴的脚尖,
动作极其轻柔地,
在那个“人形麻袋”的屁股位置,
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
“噗嗤……”
麻袋下面,猛地传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又实在没憋住的……漏气般的笑声
随即是更剧烈的、带着呜咽的抖动。
【???】
【戳……戳屁股???】
【哈哈哈哈哈哈钱多多你暴露了】
【麻袋成精了,它在抖】
【小姐姐:让我看看你在玩什么把戏?】
孙悟香歪着头,看着那个剧烈抖动的麻袋,
脸上没什么表情,
眼神里却透着“果然如此”的了然和“真幼稚”的无语。
她清了清嗓子,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麻袋里那位听清楚的声音宣布:
“你好,钱不多。你被淘汰了。”
说完,她弯腰,动作利落地从麻袋里面(钱不多死死护着的怀里)扯出那个沾着新鲜泥印的物资盲盒。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仿佛淘汰一个试图伪装成麻袋的过气谐星,跟捡起一片落叶没什么区别。
做完这一切,孙悟香直起身,
看都没再看那堆还在微微抖动的落叶麻袋,
目光直接投向了腕表上最后一个还在移动的、代表陈老的绿色光点。
位置在营地西边的小溪附近。
她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落叶堆里的“麻袋”才猛地掀开,
钱不多顶着一头草屑和烂叶子从袋子里爬出来,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又是泥又是汗,表情扭曲,似哭似笑。
他抬头看见摄像机,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带着哭腔的控诉:
“她……她戳我!她居然戳我屁股!讲不讲武德啊。”
( -̩̩̩͡˛ -̩̩̩͡ )
【哈哈哈哈哈哈】
【钱多多:我的尊严!碎了一地!】
【戳屁杀,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小姐姐:嘴上礼貌的淘汰你,但不必给你留点体面(物理)】
【钱老师不哭起来继续装麻袋】
【钱老师,袋胶布,不要哭】
监控帐篷里,看着钱不多那副生无可恋的狼狈样,
吴刚导演捂着胸口的手终于稍微松了松,脸色稍微缓过来一点。
还好……还好只是戳了一下……没把人抡飞……
目光死死盯住最后一个屏幕。
代表孙悟香的紫色光点,正坚定不移地朝着营地西边的小溪,陈老的位置移动。
“陈老……陈老……”
吴刚喃喃自语,像是在祈祷,
“您老……您老可千万……撑住啊……”
~(*+﹏+*)~
营地西边,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过,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溪边一块平坦的大青石上,资深老戏骨陈老正舒舒服服地半躺着。
他脱了冲锋衣外套垫在身下,保温杯放在手边,
墨镜推到头顶,手里居然还举着一片落叶,看得津津有味。
阳光暖融融地晒在身上,溪水声淙淙入耳,鸟鸣啾啾,一派岁月静好。
跟拍他的摄像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陈老,危】
【猎人快到了。陈老快跑啊!】
【跑啥?没看见陈老在度假吗?】
【陈老:慌什么?老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老爷子心态稳如老狗】
【你们好过分啊,陈老只是出道久,叫什么老爷子啊,哈哈哈】
【←_←你也是没放过他】
对讲机里传来钱不多撕心裂肺的“她戳我屁股”
和工作人员焦急的提醒:“陈老师,猎人朝您那边去了,快转移!”
陈老慢悠悠地摘下老花镜,拿起保温杯拧开盖子,
吹了吹热气,啜饮了一口热茶,才对着镜头笑眯眯地说:
“急什么?该来的,总会来。
老夫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跑也跑不过,躲也躲不掉。
不如……”
他拍了拍身下的青石,又指了指旁边的保温杯和书,
“歇歇脚,喝口茶,看会儿景,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
话音刚落,溪水对岸的树林边缘,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轻灵的鹿,
几个纵跃便轻松跨过了不算窄的溪流,稳稳落在陈老面前几米远的地方。
正是孙悟香。
她站定,看着青石上这位气定神闲、仿佛在自家后院晒太阳的老者,
眼神里闪过困惑。
⚆_⚆?
这“肥羊”……怎么不跑?还对着她笑?
跟前面那几个滋哇乱叫完全不一样。
陈老也抬眼打量着眼前的“猎人”。
小姑娘身姿挺拔,眼神干净,就是那身利落和带着点野性的气息,
跟她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有点反差。
他放下保温杯,脸上笑容更盛,甚至带着点长辈看晚辈的慈祥:
“丫头,跑累了吧?过来歇会儿?”
孙悟香没动。
她看了看腕表,确认这就是最后一个目标没错。
她往前走了一步,停在青石边,很认真地朝陈老伸出了手。
目标明确地指向陈老的手臂,准备执行那个“轻轻碰一下”的标准程序。
“且慢!”
陈老忽然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孙悟香的手顿在半空,疑惑地看着他。
只见陈老慢条斯理地从身下的冲锋衣外套口袋里,
摸索了几下,掏出一个印着节目LOGO的物资盲盒。
他没去碰自己手腕上的GPS手环,而是直接把那个盲盒,笑呵呵地递向孙悟香。
“给,丫头。”
陈老的声音温和,
“这是老夫找到的‘买路财’。省得你动手了。”
他甚至还调皮地眨了眨眼。
孙悟香:“……”
她伸出去的手僵住了。
看看递到眼前的盲盒,又看看陈老笑眯眯的脸,
再看看自己悬在半空、准备“轻轻碰一下”的手。
这……这流程不对啊?
按照刘姑娘和吴导交代的规矩,应该是她追上目标,轻轻碰一下,
然后目标交出手环和盲盒(或者她自己去拿),
最后宣布淘汰。
可现在,目标主动把“买路财”递过来了?
还省得她动手?
这算怎么回事?这算淘汰成功了吗?
还需要碰一下吗?
孙悟香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程序错乱般的茫然和无措。
她那只伸出去的手,收回来也不是,碰上去也不是,就那么僵在了半空。
小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又卡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弹窗了?】
【陈老,高,实在是高】
【给小姐姐CPU干烧了】
【程序冲突,指令无法执行】
【猎人:我该碰呢?还是不碰呢?】
【陈老:没想到吧?老夫预判了你的预判】
监控帐篷里,吴刚看着屏幕上孙悟香那副罕见的呆萌表情和陈老那老狐狸般的笑容,
捂着脸,这次是被憋笑憋的。
刘梦娇捂住了嘴,肩膀疯狂抖动。
要不还得是千年的狐狸呢。
孙悟香盯着那个盲盒,又看看陈老,
秀气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仿佛在思考一个关乎天地运行规则的重大哲学问题。
足足僵持了七八秒,她才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艰难的决心。
她没有去接那个盲盒,而是那只僵在半空的手,
极其轻微地、带着点犹豫地、用指尖在陈老递出盲盒的手背上,
蜻蜓点水般地——碰了一下。
碰完,她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回手,
然后才像长长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挺直腰板,
用比刚才淘汰其他人时更响亮、更清晰、也更带着点“终于搞定了”的解脱感的语气宣布:
“你好,陈城,你被淘汰了”
声音回荡在溪水边,仿佛在说:你们城里人的规矩,真是太麻烦了。
陈老看着自己手背上那比羽毛拂过还轻的触碰痕迹,
再看看孙悟香那副“总算按流程走完了”的认真小表情,
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中气十足、畅快淋漓的大笑:
“哈哈哈,好,好,老夫心服口服,哈哈哈。”
笑声在溪谷间回荡,惊飞了一群水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