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长安城在薄雾中苏醒,坊门开启,人声渐起。
林长风和曲忻乐收拾妥当,准备先去西市购置些像样的礼物——总不能空手上门去求长安县尉张斌帮忙。两人走在相对清静的辅街上,盘算着买些时令水果或长安特产的点心。
正走着,前方街角处传来一阵喧哗和哄笑声,夹杂着少年的喝骂。林长风眉头微皱,本能地警惕起来。曲忻乐也循声望去。
只见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郎正围在一起,中心处,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穿着半旧绸衫、眉眼间带着倔强的少年,被两个身材壮硕、明显是家仆打扮的汉子死死反剪着双臂,动弹不得。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同样年纪、衣着更为华贵、脸上带着骄横得意笑容的少年。
“哈哈哈!张旭,没想到吧?小爷我等这一天可等得够久了!”那骄横得意的少年叉着腰,指着自己额角一道淡淡的疤痕,笑容里满是恶意,“瞧瞧,上次你拿茶壶砸的,这疤可还新鲜着呢!今天可算让小爷逮着你了!”
那个叫张旭的少年奋力挣扎,奈何家仆力气太大,他只能梗着脖子,怒视平蒙:“平蒙!有本事放开我,我们单挑!仗着人多欺负人算什么本事!”
“单挑?傻子才跟你单挑!”骄横得意的少年平蒙嗤笑一声,环顾四周看热闹的商铺伙计和零星路人,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威风。
他目光扫过旁边一个卖杂货的摊位,随手抄起一个粗瓷茶壶,在手里掂了掂,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啧啧,听说你脑袋挺硬?不知道比不比得过这茶壶?”
话音未落,在张旭惊怒的目光和林长风暗叫“不好”的瞬间,平蒙手臂一挥,那粗瓷茶壶带着风声,狠狠地砸在了张旭的额角!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张旭闷哼一声,额角瞬间皮开肉绽,鲜红的血混着茶水顺着他的脸颊汩汩流下,滴落在青石板路上,触目惊心。
“哎哟哟!”平蒙装模作样地捂着自己的手,凑到张旭面前,嬉皮笑脸地问:“疼不疼啊?张旭?滋味怎么样?服不服?”
张旭眼前发黑,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但他死死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服!平蒙…你…卑鄙!”
“还不服?骨头够硬啊!”平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挑衅后的阴狠,“看来一下不够,那咱们再来一下,看看你的脑袋到底有多硬!”
他说着,转身又去抓另一个茶壶。
“住手!”一声清叱如同炸雷般响起!
林长风只觉身边人影一闪,曲忻乐已经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她亲眼目睹了平蒙的暴行,看到张旭头上淌下的鲜血,瞬间点燃了她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和对不公的憎恨。
“咻!咻!”曲忻乐手腕一抖,两颗路边随手捡的石子带着破空之声,精准无比地打在平蒙刚刚抓起的第二个茶壶上!
“啪嚓!”茶壶应声而碎,碎片和里面的茶水溅了平蒙一身,吓得他怪叫一声,连连后退。
不等平蒙和他那两个家仆反应过来,曲忻乐已经冲到近前。
她眼中怒火熊熊,手中不知何时已解下了缠绕在腰间的软鞭。
“助纣为虐的狗东西!”曲忻乐手腕一抖,长鞭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啪!啪!”两声脆响,精准地抽在那两个反剪着张旭的家仆脸上!
“啊——!”两个家仆猝不及防,脸上顿时皮开肉绽,留下两道深红的血痕,剧痛让他们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捂着脸惨叫起来。
曲忻乐趁机一把将摇摇欲坠、血流满面的张旭拉到自己身后护住,长鞭横在身前,怒视着狼狈不堪的平蒙,厉声道:“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敢如此行凶伤人!还有王法吗?!”
平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从未想过在长安城,在他平小公爷的地盘上,竟然有人敢对他动手!
他看着曲忻乐那张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明艳、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煞星的脸,又惊又怒,指着曲忻乐尖叫道:“你…你是什么东西?!敢管小爷的闲事?!你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是御史中丞平岩!你…你死定了!”
他色厉内荏地叫嚣着,试图用父亲的官威压垮对方。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街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威严的呵斥:
“前面怎么回事?!聚众斗殴?都给我住手!”
只见一队身着皂隶服、手持水火棍的长安县衙差役,在一名捕头模样的人带领下,正快步朝这边赶来。显然是刚才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巡街的差役。
平蒙看到差役,脸上的凶狠瞬间僵住,随即闪过一丝慌乱。
御史中丞的儿子当街行凶,还被差役撞见,这事传出去对他父亲的名声和他自己都极为不利!
他恶狠狠地瞪了曲忻乐和张旭一眼,仿佛要将他们的样子刻进骨头里,然后对着还在哀嚎的家仆低吼一声:“废物!还不快走!”
说罢,他连滚带爬,也顾不上什么贵公子仪态,带着两个捂着脸的家仆,如同丧家之犬般钻进旁边一条小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长风这时才快步走到曲忻乐身边,看了一眼她身后满头是血、虚弱不堪的张旭,又看了看她手中兀自带着煞气的软鞭,眉头紧锁,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凝重:“忻乐,你…冲动了!这里是长安!”
曲忻乐也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尤其对方还报出了“御史中丞”的名头,但她看着张旭的惨状,依旧不后悔,只是倔强地抿着嘴:“难道看着他被打死?”
这时,县衙差役已经赶到近前。
为首的捕头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碎裂的茶壶、地上的血迹、被护着的伤者、以及手持武器、明显是外地人打扮的林长风和曲忻乐。
“怎么回事?谁在当街行凶?伤者是谁?”捕头沉声问道,目光重点落在曲忻乐的鞭子和林长风背着的剑上,带着审视。
林长风心中一紧,正想着如何解释才能避免麻烦,甚至可能影响到稍后拜访张斌的计划。
就在这时,被曲忻乐护在身后的张旭,忍着剧痛和眩晕,虚弱地抬起头,看向那为首的捕头,声音虽小却清晰地唤了一声:
“王…王捕头…”
那王捕头一愣,仔细看向张旭那张被血污糊住的脸,辨认了一下,脸色猛地一变,失声道:“旭少爷?!怎么是您?!您这伤……快!快扶住!赶紧去叫大夫!”他显然认出了张旭的身份,语气瞬间变得焦急恭敬。
王捕头一边指挥手下扶住张旭,一边目光如电般射向林长风和曲忻乐,语气严厉:“是你们伤了旭少爷?!”
“不是他们!”张旭急忙开口,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是…是平蒙!他带人打的我!是这位姑娘救了我!她打的是平蒙的恶仆!”
王捕头闻言,神色复杂地看了曲忻乐一眼,又看了看林长风。平蒙?御史中丞的公子?这事麻烦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张旭道:“旭少爷,您伤得不轻,必须立刻救治。至于这两位……”他看向林长风和曲忻乐,“烦请二位也随我们去县廨一趟,做个见证,把事情说清楚。张县尉正在廨署办公,此事……恐怕得他亲自过问。”
王捕头特意加重了“张县尉”三个字,眼神中带着一丝深意。
林长风和曲忻乐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动。
张县尉?莫非就是他们要找的张斌?而且,听这捕头的语气,这位受伤的“旭少爷”,似乎与张斌关系匪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他们购买礼物拜访的计划,却似乎阴差阳错地,将他们更快地推向了张斌的面前。
“好,我们跟你去。”林长风沉声道,示意曲忻乐收起鞭子。
他看着被差役小心搀扶着的张旭,又看了看神情严肃的王捕头,知道一场意料之外的“麻烦”,或许正成为他们打入长安、接近张斌的关键契机。
只是,这契机背后,也必然伴随着御史中丞之子平蒙的怨恨,如同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噬人。
就在王捕头那句“张县尉正在廨署办公”的话音刚落,被曲忻乐搀扶着的张旭,终因失血和剧痛,身体猛地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小心!”林长风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托住了张旭瘫软的身体,避免了他直接摔在坚硬的石板路上。
少年脸色惨白如纸,额角那道狰狞的伤口还在不断渗出鲜血,染红了林长风的衣袖,触目惊心。
“旭少爷!”王捕头见状更是焦急万分。
就在这时,街口又传来一阵更为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洪亮而熟悉的声音:“前面怎么回事?聚这么多人?王成,处理不了吗?”
林长风和曲忻乐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身着捕头公服、腰间挎着横刀的汉子正分开人群大步走来,脸上带着惯有的干练和一丝不耐烦。
当他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落在抱着昏迷少年的林长风脸上时,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瞬间换上了惊讶和熟悉的神情。
“林大侠?曲姑娘?!”来人正是解清!
正是当初在进京路上,跟随长安县尉张斌一同缉拿那三个贼人时,张斌身边那位得力捕头!他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
解清快步走到近前,目光迅速扫过昏迷的张旭、地上的血迹、碎裂的茶壶,以及林长风和曲忻乐,脸上的惊讶迅速转为凝重。
他先是郑重地对着林长风和曲忻乐一抱拳:“林大侠,曲姑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二位已经到长安了!解某有礼了!”
林长风也微微点头:“解捕头,久违了。”曲忻乐也收敛了刚才的怒意,欠了欠身。
寒暄仅此一句,解清的目光立刻焦灼地落在林长风怀中的张旭身上,语气带着急切的询问:“这……这是怎么回事?旭少爷他……”
王成捕头赶紧上前,简略快速地汇报:“解头儿!是平中丞家的公子平蒙带人当街行凶,用茶壶砸伤了旭少爷!是这位林大侠和曲姑娘出手相救,赶走了平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