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胤朝的心脏，万国来朝的雄城。
高达十丈的朱红城墙如同蛰伏的巨龙，延绵不绝，城楼上旌旗猎猎，甲士林立，闪烁着金属与法阵的冷光。
宽阔得足以并行十辆马车的朱雀大街笔直延伸，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坊市，楼阁飞檐，雕梁画栋，人流如织，车马喧嚣。
空气中弥漫着香料、食物、酒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强大力量汇聚之地的威压。
炼气修士驾驭着低阶法器掠过坊墙上方，真元境的武者步履沉稳，气度不凡，偶尔还能感受到更隐晦、更强大的气息蛰伏在深宅大院或宫城之内——那是筑基、假丹修士，或是真意境、天人境武者的存在，但无一例外，都被那道无形的“金丹大成之下”的天堑所限制。
林长风和曲忻乐夹杂在入城的人流中，风尘仆仆。
林长风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背负着用粗布包裹的长剑，眼神锐利如鹰隼，却刻意收敛着锋芒。
曲忻乐换上了寻常女子的布裙，脸上也做了些修饰，显得更不起眼，但那双灵动眼眸深处，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巨大的城门洞下，阴凉而肃穆，金吾卫的卫士身着明光铠，手持长戟或陌刀，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每一个入城者，无形的压力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两人都感到一阵心悸，这里的力量层级和秩序，远非边陲小镇可比。
“这就是长安……”曲忻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是震撼于帝都的宏伟，也是被这森严的防卫所慑。
林长风微微点头，声音低沉：“龙潭虎穴。记住，收敛气息，多看少言。”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进城后，两人按照之前茶楼掌柜无意间透露的线索，在靠近皇城、金吾卫巡街必经之路附近寻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客栈安顿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如同投入大海的两滴水珠，开始了隐秘的观察。
每天清晨和黄昏，林长风都会带着曲忻乐，悄然出现在朱雀大街两侧不同的茶楼二层临窗位置。
点上一壶最便宜的粗茶，几碟小点，目光却牢牢锁定在下方宽阔街道上准时经过的金吾卫巡逻队上。
那些身着华丽甲胄的卫士，队列森严，步伐铿锵，腰间挎着横刀或长枪，手持代表皇家威严的仪仗。
他们本身实力或许未必个个顶尖，但那份代表胤朝最高暴力机器的威严，以及彼此配合间隐含的军阵杀伐之气，足以让任何心怀不轨者胆寒。
林长风看得尤为仔细。他观察着那些金吾卫的步伐、气息、握持兵器的姿态，特别是那些疑似队正、旅帅级别的军官。
他的孤鸿剑法讲究快、准、孤绝，对兵器的感知异常敏锐。
第五日黄昏，夕阳的金辉洒在青石板路上。
又一队金吾卫踏着整齐的步伐从远处走来，甲叶在余晖中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曲忻乐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她猛地抓住林长风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刻骨的恨意：“是他们！林大哥，就是那领头的和左边第三个持陌刀的大汉！就是他们！化成灰我也认得！”
林长风的心猛地一沉，目光如电般射去。
领头的那位队正，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行走间龙行虎步，一股沉凝的武者气势自然流露，远超普通士卒。
他腰间挂着一杆用锦袋包裹的长枪枪头，枪柄则握在随从手中。
仅仅是看到那枪杆的形制和林立时那队正握枪柄的手势，林长风瞳孔骤然收缩——那是“花志文”的“风雪幻神枪”独有的起手式！不会有错！
而队正左侧那个手持巨大陌刀的壮汉，身高八尺，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眼神凶悍，正是曲忻乐描述中那个挥舞陌刀如屠夫般的熊阔！
他手中那柄特制的加长加厚陌刀，寒光闪闪，透着一股血腥气。
复仇的目标，就在眼前！如此之近！
一股狂暴的杀意瞬间冲上林长风的头顶，他体内的真元几乎不受控制地奔涌起来，背上的长剑在粗布包裹下发出细微的嗡鸣。
曲忻乐更是呼吸急促，眼中泪水混合着怒火。
然而，当那队金吾卫整齐划一地走过茶楼下，脚步声如同重锤敲击在两人心上时，冰冷的现实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下。
那严整的队列，那精良的甲胄和兵器，那队正身上流露出的至少是真元境巅峰的气息，还有熊阔那身蛮横的真元境中期力量，以及他们周围数十名训练有素的卫士……这绝不是黑虎寨的乌合之众！
在这里动手，无异于飞蛾扑火。
别说杀死赵元庆和熊阔，恐怕连靠近都做不到，就会被乱刀分尸，甚至可能被城防大阵瞬间锁定、轰杀成渣！
长安，是讲王法的地方，更是金吾卫的主场。
杀意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刺骨的冰寒和无力感。
林长风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握住曲忻乐冰冷颤抖的手，低声道：“冷静！看清楚，我们毫无机会。”
曲忻乐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缓缓松开，眼中的火焰被一种深沉的绝望和压抑取代，她无力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利用在茶楼的机会，装作闲聊或好奇的外乡人，有意无意地向伶俐的店小二打听。
“小二哥，刚才过去那队金吾卫好威风啊，领头的将军看着尤其不凡，不知是哪位大人？”林长风递过几个铜钱。
店小二麻利地收起钱，压低声音，带着市井小民对权贵的敬畏道：“客官好眼力！那位可是咱们这条街上的‘阎王爷’，金吾卫左街使麾下的队正，赵元庆赵大人！听说一身枪法出神入化，脾气可不算好，等闲人不敢招惹的。”
赵元庆！
线索明确，仇人身份确认。但巨大的无力感也彻底笼罩了两人。
回到逼仄的客栈房间，气氛凝重得几乎滴出水来。
“赵元庆…花志文的弟子，真元境巅峰…金吾卫队正…”林长风的声音干涩，“另一人我看也是真元境，他们身边还有数十名金吾卫…在长安城内动手，我们必死无疑，连他们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分析着冷酷的现实，“就算侥幸杀了他们，金吾卫震怒，整个长安都会封锁，我们插翅难飞。这仇…报不了。”
曲忻乐沉默着，泪水无声滑落。她知道林长风说的是事实。一路行来的艰辛和此刻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压垮。
“难道…我爹…寨子里的人…就白死了吗？”她的声音哽咽。
“不！”林长风斩钉截铁，眼中重新燃起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坚韧的火焰，“仇一定要报！但现在，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他们就在长安，跑不了。我们需要时间，需要机会，更需要……在长安立足。”
“立足？”曲忻乐茫然抬头。
“对，活下去，融入这里。”林长风目光灼灼，“长安居，大不易。我们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一份能养活自己、不引人怀疑的营生。有了根基，才能像猎人一样，耐心地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时机。也许是他们落单出城，也许是他们执行危险任务受伤，也许是长安发生什么变故……机会，是等出来的！”
曲忻乐擦干眼泪，眼中也渐渐凝聚起一丝希望和决绝：“林大哥，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做！”
林长风沉吟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脑中浮现出进京路上那个夜晚，那个被他们协助擒获贼人的长安县尉——张斌。
“记得张县尉吗？”林长风道，“进京路上，我们帮过他。他当时说过，到长安若有难处，可去寻他。虽然萍水相逢，未必有多大情分，但此人看起来还算正直，或许……可以一试。县尉掌管一县治安缉捕，安排个糊口的差事，总比我们两个外乡人像无头苍蝇乱撞强。”
“张县尉？”曲忻乐回忆了一下，“他会帮我们吗？那可是京城里的官……”
“死马当活马医。”林长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总比坐以待毙强。明天一早，我们去长安县廨附近打听打听，看能否见到这位张县尉。这是我们在长安，目前唯一可能抓住的稻草了。”
窗外，长安城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这座不夜城的轮廓，繁华之下暗流涌动。
林长风和曲忻乐站在昏暗的房间里，望着这片属于仇敌也即将成为他们战场与囚笼的巨城，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然和漫长潜伏的阴霾。
复仇之路，从踏入长安城的那一刻起，才刚刚开始，却已步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