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实质般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风停了,声音也死了。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清陈那一声非人的尖啸抽干了所有的活力,只剩下一片苍白的废墟和同样苍白的人。
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没有战胜强敌的喜悦。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或者说是不受控制地,投向了那个寂静躺在瓦砾堆中的身影。
恐惧,源于未知。
而刚才,他们亲眼见证了那份未知的具象化。
那是一种远超怪物,远超他们认知极限的,纯粹的、毁灭性的力量。
陆星辰的喉咙干得发痛。
他怀里的思白像只受惊的小猫,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
他轻轻拍着妹妹的背,视线却无法从清陈身上移开。
……
陆星辰松开了护着妹妹的手,迈开脚步。
脚下的碎石瓦砾发出“喀拉”的轻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一步一步,踉跄地走向那片废墟的中心。
越是靠近,一种莫名的寒意就越是清晰。
那不是温度的降低,而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压迫感残留。
仿佛这里的空间法则都被那声尖啸永久性地扭曲了。
他蹲下身,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清陈脖颈的前一刻,犹豫了。
伙伴?战友?
这个词汇在脑海中浮现,却又显得如此可笑。
一个能用一声嘶吼夷平半座小镇的存在,真的是他们可以称之为“伙伴”的吗?
最终,他还是探了上去。
指尖传来的是冰冷的皮肤,和一道微弱到几乎无法察受的脉搏。
清陈还活着,但他的生命气息就像是风中残烛。
仿佛被什么东西彻底抽空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壳。
陆星辰看着他那张恢复了平静,却毫无血色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伙伴们的特殊能力,遗忘裂隙与里面出现的怪物,他们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陆星辰环顾四周。
苏念双正在给李凯处理伤口。
李凯的胸口塌陷了一大块,脸色惨白如纸,却还在强撑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熔羽站在那台幸存的“守护者”炮台旁,眼神空洞地看着炮台屏幕上已经归零的能量读数。
那个钢铁般的男人,此刻背影里满是萧索。
还有他旁边瑟瑟发抖的妹妹思白,和被夷为平地的家园。
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刺骨的自责,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荒谬到让他自己都想发笑的念头,不可抑制地从心底最深处浮现。
如果……如果自己没有幻想这一切?
……
但,事实却是:
他幻想出了并肩作战的兄弟,温柔体贴的恋人,可爱乖巧的妹妹……
也幻想出了这个支离破碎,怪物横行的世界。
他就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
一个最无能,最失败的造物主。
他给了他们生命,却也给了他们痛苦。
他让他们存在,却又让他们承受这末日般的绝望。
清陈的疯狂,李凯的重伤,所有人的恐惧……
归根结底,是不是都是因为他这个始作俑者?
这股念头一旦出现,就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将他的理智勒得粉碎。
他抱着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痛苦地蜷缩起来。
是他,一切都是他的错!
就在他即将被这股自我否定的洪流彻底吞噬时,一只温暖柔软的手,轻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腕。
“星辰。”
苏念双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光,精准地刺破了他心中的黑暗。
他抬起头,看到苏念双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她的脸上还沾着灰尘,眼眶通红,但那双眸子却清澈而坚定。
她没有说“这不是你的错”之类的安慰话语,只是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们在这里,就是为了和你并肩作战。
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一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陆星辰的心上。
他猛地一震,呆呆地看着苏念双。
她说什么?
存在的意义?
他看到她眼神里的信任,那份信任不带一丝一毫的怀疑,纯粹得像水晶。
那不是被幻想出来的角色对“造物主”的盲从,而是一个独立的灵魂,对另一个灵魂最真挚的托付。
他们不是他幻想出来的傀儡!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是他的家人!
逃避,自责,这些都毫无用处。
他是将他们带来这个世界的人,无论这个世界是真是假,他都必须承担起责任!
不是作什么狗屁“造物主”,而是作为陆星辰,作为他们的兄长、恋人、伙伴!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他的脊椎骨升起。
陆星辰眼中的迷茫和痛苦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绝。
他站了起来,动作不再有丝毫的犹豫。
他环视着一张张带着不安与疲惫的脸,用一种沉稳到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把他带回去,我们必须救他。”
他的目光落在昏迷的清陈身上,声音斩钉截铁。
“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是什么……我不会再失去任何人!”
这句话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每个人的心里。
一直沉默不语的熔羽,默默地转过身,开始在废墟里翻找。
试图拼凑出一架可以用来运送伤员的简易担架。
重伤的李凯,竟也咬着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思白身边。
像一头受伤的狼,用自己的身体为她筑起一道防线。
绝望的死寂被打破,希望的火种,在每个人的心中重新燃起。
团队的凝聚力,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陆星辰深吸一口气,准备和苏念双一起,将清陈抬起来。
就在他弯腰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个东西。
一本黑色的硬壳书,静静地躺在清陈身边的瓦砾中,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
陆星辰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捡起了那本书。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书脊的瞬间,那本书的书页,竟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哗啦”一声,自动翻开了。
书页停在中间的某一页上。
上面没有工整的字迹,只有一行用什么东西……像是用指甲蘸着鲜血,仓促而疯狂地写下的字。
那字迹扭曲而潦草,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世界在‘过敏’……它在排斥我们……”
轰!
仿佛一道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响,陆星辰瞬间感觉自己如坠冰窟,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像是被冻结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行血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瞳孔。
过敏?排斥?
敌人……不只是那些从裂隙中涌出的虚无怪物?
敌人……是这个世界本身?!
一瞬间,所有关于清陈的异常都有了答案。
他那不稳定的精神状态,那毁天灭地的力量爆发,那最后充满了无尽痛苦的尖啸……
他不是在发疯!
他是在以一人之躯,承受着整个世界的“排异反应”!
那声尖啸,不是攻击,而是他被整个世界排挤、碾压时,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悲鸣!
这个认知,比刚才目睹半座小镇被夷平还要让他感到悚然与战栗!
“怎么了,星辰?”
苏念双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陆星辰猛地合上书,心脏狂跳不止。
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他们。
这个真相太过沉重,太过绝望,足以压垮刚刚才重燃希望的众人。
他将那本诡异的书塞进怀里,贴身的触感冰冷刺骨。
他知道,救清陈,已经不仅仅是救一个伙伴那么简单了。
救他,或许就是拯救这个世界的唯一线索!
“没什么,”
陆星辰摇了摇头,将所有的惊骇都强压下去,脸上恢复了镇定,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念双,我们住的地方……应该没事吧?”
苏念双点头道:
“我们那边在小镇的另一头,冲击波应该没那么强,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
陆星辰不再犹豫,他将清陈背到自己背上,那具身体轻得吓人,像是一具没有重量的空壳。
“走,我们回家。”
他对着众人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一定……有办法的。”
……
当一行人搀扶着伤员,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穿过狼藉的街道,回到他们临时的“家”——一栋还算完好的二层小楼时。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在他们家门口,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们,静静地站着。
他穿着一件本该是纯白的白大褂,上面却沾染着大片大片早已干涸、呈现出暗褐色的可疑污渍。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斯文败类的气质拉满,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听到脚步声,男人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越过了所有人,精准地落在了陆星辰背上那个昏迷不醒的身影上。
随即,他的嘴角咧开一个极度狂热的、甚至有些病态的笑容。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诡异的光。
“完美的样本!真是太完美了!”
他用一种欣赏艺术品的语气,贪婪地看着清陈,喃喃自语:
“这种程度的‘世界规则过敏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是天赐的礼物!”
男人的目光扫过一脸警惕的陆星辰众人,笑容变得玩味而轻蔑。
“你们想救他?”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一字一顿地说道:
“求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