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中环。
夜雨，带着南国特有的粘稠和腥气，狠狠抽打在慕氏集团总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雨水蜿蜒而下，模糊了楼下那些在昏黄街灯下仍不肯散去的人影——举着“还我血汗钱”纸牌的供应商、沉默抽烟的破产清算组成员、还有扛着摄像机如秃鹫般蹲守的记者。整栋大楼像一头搁浅在资本暗礁上的巨鲸，在风雨飘摇中发出无声的悲鸣。
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早已不是昔日的金碧辉煌。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散落着文件、打翻的咖啡渍干涸成丑陋的污迹，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雪茄的呛人烟气与一种行将就木的腐朽味道。慕鸿远深陷在那张象征着他半生权力的巨大皮椅里，昂贵的西装皱得像抹布，领带歪斜，眼窝深陷如同骷髅。屏幕上，“盘古智权”专利被拆解得七零八落、在仓促拍卖中流拍的新闻标题，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眼底。
“董事长……”财务总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阿波罗的最后通牒……72小时。否则……强制破产清算。”破产清算四个字，如同丧钟，重重敲在慕鸿远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这意味着他慕鸿远的名字将钉在耻辱柱上，意味着牢狱之灾近在咫尺。
他猛地挥手，将桌上仅剩的一只水晶镇纸狠狠扫落在地！“滚！都给我滚出去！”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困兽濒死的绝望。办公室瞬间死寂，只剩下他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一声声敲打着冰冷的空气。
就在这时，厚重的橡木门被无声推开。一个穿着剪裁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脚步轻得像猫。慕鸿远极少动用的“清道夫”，首席法律顾问唐纳德·陈。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冰冷，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开弥漫的绝望。
“老慕，咆哮解决不了57.5亿美金的窟窿。”唐纳德的声音平静无波，他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放在慕鸿远面前狼藉的桌面上。封面上印着冰冷的英文：《美国破产法Chapter 11》、《HK公司条例第166条“安排计划”》。
“悬崖边，只有这条路。”唐纳德的手指在文件夹上点了点，“主动跳下去，才有机会抓住峭壁上伸出的藤蔓——主动申请破产保护。”
方案的核心冰冷而高效：利用美国Chapter 11程序的“自动中止”效力，瞬间冻结全球追债的绞索；将慕氏帝国腐烂的根基——CLDN的造假债务、价值归零的专利、惹上国际官司的麻烦子公司——全部塞进一个名为“坏银行”的毒资产坟场，任其在破产程序中腐烂；而慕氏仅存的一线生机，则被小心翼翼地剥离出来，注入一个全新的、在法律上与慕氏主体完全切割干净的“新生控股”——其核心，正是慕氏在东南亚经营多年、低调却现金流稳定的高端私立医院网络“仁安医疗”，以及少数未被“盘古”丑闻波及的边缘医疗技术专利。
“但‘新生’需要血液，”唐纳德推了推眼镜，“维持破产程序运转、支付天文数字的律师费、更重要的是……喂饱那帮秃鹫，让他们暂时安静下来，需要钱。大量的、立刻能用的钱。”
慕鸿远浑浊的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近乎疯狂的光：“钱？哪里还有钱？”
“DIP融资。债务人持有融资。”唐纳德吐出这个在破产领域意味着“饮鸩止渴”的名词，“只有它，能在破产保护伞下，拥有‘超级优先权’——偿还顺序凌驾于所有其他债权人之上！峭壁资本，愿意提供这笔‘救命钱’。”
“峭壁……”慕鸿远咀嚼着这个名字，华尔街臭名昭著的另一只秃鹫，专食腐肉，“条件？”
“5亿美元。年化利率Libor+15%。”唐纳德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谈论天气，“外加贷款总额20%的股权认购权证，行权价……象征性的一美元。同时，”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刺向慕鸿远，“峭壁将派出运营监管团队，入驻你尚能运转的部门，监控每一分钱的流向。180天内，若‘坏银行’的资产处置计划未获法院初步批准，或触发任何‘重大不利事件’……他们有权提前收回贷款，并依据超级优先权，直接接管‘新生控股’的核心资产，包括……你家族信托的权益。”
慕鸿远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皮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Libor+15%！20%的股权！180天的夺命倒计时！这是赤裸裸的掠夺！峭壁不是在救命，是在他慕氏的棺材板上钉钉之前，还要榨干最后一滴骨髓！
“签，还是不签？”唐纳德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落下，“外面，阿波罗的绞索，可不会等你犹豫。”
窗外的霓虹在慕鸿远眼中扭曲、变形，映出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后的灰败。他仿佛看到峭壁资本那深不见底的悬崖，正向他张开吞噬一切的大口。没有选择。他颤抖着手，抓起那支沉重的金笔，笔尖悬在那份如同卖身契的融资协议上方，迟迟无法落下。每一秒的犹豫，都伴随着心脏被无形之手攥紧的剧痛。最终，那笔尖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决绝，重重戳下——
“慕鸿远”。
三个字，力透纸背，如同刻在墓碑上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