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如同一道九天玄雷，在温宁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的小脸“唰”地一下褪尽了所有血色，那双还搭在沈聿腕上的小手，不受控制地猛地一颤。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笔直地窜上天灵盖，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
是了，都说通了！
难怪沈聿的病症如此诡异，既有正气亏空的虚，又有邪气郁结的实。难怪京城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能归结于“胎里弱症”。因为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这不是治病，这是在解毒！
这是一个持续了七年的阴谋！下毒之人手段何其高明，心肠何其歹毒！他用的根本不是烈性毒药，而是一种能与补药相生相克，在不知不觉中缓慢侵蚀生机的阴毒。让沈聿在沈家耗尽心力的“续命”中，一步步走向死亡！
“温宁？”
就在温宁心神巨震，几乎要被这惊天阴谋所带来的寒意吞噬时，床上传来一个清醒而又敏锐的声音。
她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还保持着诊脉的姿势，而沈聿，正用那双清明锐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等着她把那句未说完的话讲完。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小脸上那一瞬间的骇然与冰冷。
“你怎么了？”他追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是不是……我的身体，还有别的麻烦？”
温宁的心，狠狠一揪。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孩，他刚刚才从一场生死大战中挣扎出来，那双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名为“希望”的光。
她能告诉他吗？
告诉他，他所承受的一切，并非天意，而是来自一个潜藏在暗处、至今仍未放过他们的仇敌的算计？告诉他，沈家的流放，或许只是一个开始，而他的生死，才是对方最终的目的？
不，不能！
这个真相，太过沉重，太过残酷。沈家如今已是惊弓之鸟，这个消息一旦暴露，只会引起无边的恐慌，甚至可能打草惊蛇，让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用更激烈的手段来杀人灭口。
温宁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将心中那滔天的怒火与寒意，压了下去。她的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超乎年龄的、沉静如水的表情。
“没什么。”她抬起头，迎上沈聿探究的目光，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你的病根，比我想象的还要深。昨夜的针灸，只是打赢了第一场仗，将盘踞在你身体表面的敌人清扫了出去。但你真正的敌人，还藏在你的‘京城’里。”
她用了一种比喻的说法。
“京城？”沈聿果然被这个说法吸引了注意力。
“对。”温宁点头，神情严肃，“你的身体就像一个国家。心，就是这个国家的京城，是君主所在。昨夜我们打的，是边疆之乱。可真正的隐患，却在京城之内。所以，接下来的路，会更长，也更难走。你，还愿意陪我走下去吗？”
沈聿看着她那双认真而又清澈的眼睛，那里面，仿佛藏着一片深邃的星空，能安抚人心。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嘴角再次勾起那个极浅的弧度。
“我的命，都是你捡回来的。自然，你说怎么走，就怎么走。”
他的信任，不带一丝杂质，却让温宁的心，愈发沉重。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要对抗的，不仅仅是病魔。沈家这个看似平静的院落，虽然没有深宅大院的刀光剑影，却因为这个潜藏的惊天秘密，变成了一座无形的、危机四伏的战场。 她的每一步治疗，每一次用药，都必须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进行。
“好。”温宁站起身，“那你好好休息。从今天起，你的药膳，还要再加一味药。”
她没有再多做解释，转身离开了房间。
沈老太太和桂嬷嬷正在外间小声地说着话，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与轻松。看到温宁出来，沈老太太连忙拉住她。
“宁儿，怎么样？聿儿的脉象，可还平稳？”
“很平稳。”温宁点头，“老太太，我想调整一下‘四君子粥’的方子。”
“好！你说怎么调，就怎么调！”如今的沈老太太，对温宁已是言听计从。
温宁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黄芪、党参虽是补气良药，但性子终究有些温燥。小少爷大病初愈，身体正是虚不受补的时候。我想在粥里，再加一味甘草。”
“甘草？”桂嬷嬷愣了一下，“那不是最寻常的药材吗？”
“对。”温宁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正因为寻常，才最是稳妥。甘草，味甘性平，有‘国老’之称。它既能补脾益气，又能清热解毒，最重要的是，它能调和诸药。在方子里加上它，可以缓和黄芪与党参的燥性，护住小少爷的脾胃，让他能更好地吸收药力。润物细无声，这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完全是从医理的角度出发，听起来是为沈聿的身体考虑得更加周全。
沈老太太和桂嬷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信服。
“好！就听你的！”沈老太太拍板道，“桂香，你去，把库里最好的那几根甘草取来，交给宁儿！”
“是，老太太。”
温宁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甘草，确实能调和诸药。但它更重要的一个作用，便是——解百毒！
它的药性平和，润物无声，混在“四君子粥”里，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用它来作为第一步的试探，以及清除沈聿体内残留的毒素，再合适不过。
她必须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开始这场解毒之战！
……
小厨房里，砂锅中的“四君子粥”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粳米和山药被熬煮得软烂香糯，黄芪与党参的精华尽数融入其中，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药香。
温宁站在灶台前，小小的身影，在跳动的火光中，被拉得很长。
她拿着一小截炮制过的甘草，用专门的铜杵，一点一点地，将它碾成最细腻的粉末。
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知道，从她发现“中毒”真相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仅要治好沈聿的病，还要在治好他的同时，将那个隐藏在最深处的敌人，一点一点地，揪出来！
这很难，甚至比单纯的治病，要难上百倍千倍。
可她，没有选择。
为了那个在病榻之上，将性命全然托付给她的少年。
也为了那个在夕阳之下，一步一回头，将她所有未来都赌在她身上的祖母。
她，必须赢！
“哗啦——”
最后一勺甘草粉末，被温宁尽数倒入滚沸的粥中，瞬间便消融不见，只留下了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清甜。
温宁拿起汤勺，缓缓地搅动着。
锅里，粥香与药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锅外，她的那双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却燃烧着一簇冰冷的、坚定的、不属于五岁孩童的火焰。
战争，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