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护病房外惨白的灯光,像一层冰冷的裹尸布覆盖在沈惊鸿身上。
恩师手术后的仪器“嘀嗒”声如同催命的倒计时,每一次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江砚深那句“顾”字带来的刺骨寒意尚未散去,另一道更急促的电话铃声撕裂了压抑的沉寂。
是安插在沈家老宅的暗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饰不住的急促:
「大小姐,老夫人情况急转直下!医生下了病危通知,恐怕……撑不过今晚了!林晚棠已经带着大批记者赶过去了,看样子要借机作秀!」
沈惊鸿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祖母!那个在沈家唯一曾给过幼年沈栖月些许温暖的老人!三年隐忍谋划,她本想待一切尘埃落定,以雷霆手段扫清障碍后,再堂堂正正地站到祖母面前,告诉她:栖月回来了。
可命运连这点时间都不肯给她!林晚棠竟还要利用祖母的弥留之际作秀!
江砚深立刻捕捉到她眼中瞬间爆发的惊痛与杀意,果断下令:「山魈,备车!目标沈家老宅,最快速度!夜枭,调动人手,确保沈宅周围三条街内所有监控点、可疑人员动向,实时同步到我这里!」
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黑色的改装越野车在深夜的海城街道上化为一道撕裂夜幕的流光。沈惊鸿紧抿着唇,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在她冰冷的瞳孔里拉长成扭曲的色带。
祖母模糊而慈祥的面容与林晚棠那张伪善的脸交替闪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窒息般的疼痛伴随着滔天的恨意翻涌。她必须赶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见到祖母!
沈家老宅灯火通明,却笼罩在一片刻意营造的肃穆哀戚之中。雕花大门外,长枪短炮的记者被保镖勉强拦在警戒线后,闪光灯此起彼伏。
林晚棠一身素雅的白色套装,眼圈泛红,被几个心腹簇拥着站在庭院中央,正对着镜头哽咽:
「奶奶……她老人家一生慈爱宽厚,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沈氏……请大家保持安静,让她老人家安详地走完最后一程……」 她扮演着完美孝女的角色,言辞恳切,滴水不漏,瞬间博得不少同情和镁光灯的追逐。
沈惊鸿的车如同幽灵般绕过前门的喧嚣,悄无声息地从侧门专用通道驶入。
江砚深的人早已清理了障碍。
她推开车门,无视周遭或惊愕或探究的目光,像一道裹挟着寒冰与烈焰的飓风,径直穿过回廊,冲向后宅最深处的卧房。江砚深紧随其后,如同一道沉默而坚实的屏障。
卧房内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和死亡的气息。名贵的紫檀木床上,沈老夫人形容枯槁,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浑浊的眼睛半阖着,呼吸微弱而艰难,仅靠昂贵的仪器维持着最后一点生机。床边围着几个神情悲戚的家庭医生和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福伯。
林晚棠显然没料到沈惊鸿能如此迅速地突破封锁进来,脸上精心维持的哀伤瞬间凝固,眼底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和怨毒。
「沈惊鸿!谁让你进来的!奶奶需要安静!」她尖声斥责,试图上前阻拦,却被江砚深一个冰冷的眼神盯在原地。
沈惊鸿看都没看她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床上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和巨大的悲伤瞬间攫住了她。
她一步步走到床边,无视林晚棠扭曲的脸色和周围人惊疑的目光,缓缓蹲下身,握住了老夫人那只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那冰凉的温度让她心尖一颤。
「奶奶……」她低唤,声音艰涩沙哑,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这声呼唤,仿佛穿越了三年的血雨腥风,带着那个雨夜里被抛弃的孤女的全部委屈和思念。
奇迹般地,老夫人枯槁的手指在她掌心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那浑浊得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睛,吃力地、一点点地转动,艰难地聚焦在沈惊鸿的脸上。目光浑浊而茫然,仿佛在辨认一个极其遥远的影子。沈惊鸿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的死寂后,老夫人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沈惊鸿将耳朵凑近,只听那气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
「……栖……月……是……栖月……胸……胸针……」
沈惊鸿浑身剧震!栖月!奶奶认出了她!她猛地想起,今天佩戴的正是那枚涅槃重生的“火凰”胸针——那是她在海外凭自己能力获得第一个珠宝设计大奖的作品,火凰浴火,是她新生的象征!这枚胸针的造型,竟阴差阳错地勾起了老夫人深埋心底、关于亲孙女的记忆!
「奶奶!是我!我是栖月!」沈惊鸿再也无法抑制,泪水瞬间冲垮了冰冷的堤防,滚烫地滑落脸颊,滴在老人冰凉的手背上。她用力回握着那只枯手,仿佛想将自己的生命力渡过去。
老夫人浑浊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光亮,像是欣慰,又像是深重的痛苦。
她嘴唇的翕动更加急促,仿佛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手指极其艰难地、痉挛般地在沈惊鸿紧握的手掌中移动、摸索。
沈惊鸿立刻会意,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微微松开了紧握的手。只见老夫人用尽最后的意志,颤抖的手指摸索到自己贴身穿着的那件旧式丝绸睡衣的内侧暗袋,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
接着,一个冰冷、坚硬、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微型物体,被老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塞进了沈惊鸿的掌心!
那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型加密存储器!
就在沈惊鸿的手指刚触碰到那冰冷硬物的瞬间,老夫人眼中那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带着无尽的不甘与牵挂。紧握着沈惊鸿的手,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垂落下来。
心电监护仪上刺耳的、代表生命终结的尖锐长鸣骤然响起!
「奶奶——!」沈惊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伏在床沿,肩膀剧烈地颤抖。
「奶奶!」几乎是同一时刻,林晚棠尖锐凄厉的哭喊声也响彻了整个房间,充满了夸张的表演性。她猛地扑到床边,一把推开沈惊鸿,伏在老夫人尚有余温的身体上嚎啕大哭:「奶奶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啊!您睁开眼看看晚棠啊!您放心,沈家有我,我一定会替您守好这个家……」 她哭得情真意切,身体却巧妙地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一只手假借擦拭眼泪,动作极其隐秘而迅速地探向老夫人刚才摸索过的睡衣内侧暗袋位置!
她的指尖只触到了空荡荡的丝绸。
林晚棠的哭声有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眼底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惊疑和阴鸷。东西呢?那个老东西临死前塞了什么给沈惊鸿?!
沈惊鸿被林晚棠猛地推开,掌心却死死攥紧了那个染着祖母体温的微型存储器,冰冷的金属棱角几乎要嵌进她的血肉里。
她抬起头,泪水未干,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里,所有的脆弱和悲伤已被一种淬火般的冰冷与绝对的恨意取代。她清晰地看到了林晚棠那一瞬间的错愕和搜寻的眼神!
老管家福伯和医生护士们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并未察觉这电光火石间的暗涌。
只有江砚深,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将林晚棠那细微的异常和沈惊鸿攥紧的拳头尽收眼底。
他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恰好隔开了林晚棠再次扑向沈惊鸿的路径。
林晚棠的哭声更加悲切,转向惊鸿时却充满了恶毒的指责,声音拔高,足以让门外隐约能听到动静的记者捕捉:
「沈惊鸿!都是你!奶奶身体一直不好,就是被你接连不断的丑闻和针对沈家的恶毒手段活活气倒的!你还有脸出现在这里?是你害死了奶奶!」 她试图将老夫人的死因强行扣在沈惊鸿头上,引导舆论。
沈惊鸿缓缓站起身,挺直了背脊。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已冷硬如万载玄冰。她没有理会林晚棠的疯狗乱吠,只是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床上安详却永远阖上双眼的祖母。然后,她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一寸寸刮过林晚棠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脸。
「林晚棠,」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林晚棠的哭嚎,清晰地回荡在房间里,「奶奶最后叫的,是我的名字——‘栖月’。」她刻意加重了那两个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晚棠的心上。「她老人家临走前,最放不下的,是当年那个被人偷走、被污蔑、被赶出家门的亲孙女!」 这句话,如同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瞬间在福伯和几个老佣人惊愕的脸上炸开!栖月小姐?!
林晚棠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血色尽褪,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
她精心营造的孝女形象和沈家唯一继承人的身份,被沈惊鸿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戳得摇摇欲坠!「你……你胡说!奶奶是病糊涂了!她怎么可能……」她失声尖叫,语无伦次。
沈惊鸿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污秽。她攥紧掌心的存储器,那冰冷的触感是祖母用生命传递的、指向真相的钥匙。
她抬步,决然地向外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凝结的冰面上。江砚深紧随其后,高大的身影为她隔开所有可能的窥探和阻拦。
「拦住她!她偷了奶奶的遗物!」林晚棠眼见沈惊鸿要走,彻底撕下伪装,歇斯底里地对着保镖尖叫。几个保镖犹豫着上前。
江砚深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几个保镖。
那目光中蕴含的上位者威压和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气,瞬间让保镖们如坠冰窟,僵在原地,不敢寸进。
沈惊鸿径直穿过回廊,无视身后林晚棠疯狂的叫骂和记者们隔着庭院投来的闪烁镜头。直到坐进车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她才摊开一直紧握到麻木的手掌。
那个染着她泪水、汗水和祖母最后体温的微型存储器,静静地躺在掌心,冰冷,坚硬,却仿佛重逾千斤。
「老夫人最后说了什么?除了名字。」江砚深沉声问,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存储器上。
沈惊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她指着胸针,叫出了‘栖月’。然后……把这个塞给了我。」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存储器冰冷的表面,「林晚棠,刚才在找它。」
江砚深眼神一凛:「看来,老夫人手里握着的东西,足以让某些人寝食难安。」他迅速拿出特制的微型读取设备,「需要立刻查看内容。林晚棠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丢了老夫人临终的认证,又被你当众揭穿她最恐惧的身份疑云,接下来,她只会更疯狂。」
设备连接,屏幕亮起。经过复杂的密码破解(江砚深的人早有准备),存储器内只有两份加密文件。一份是音频文件,标注着日期,正是三年前沈惊鸿被逐出家门后不久。另一份,则是一个坐标定位信息。
沈惊鸿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份音频。
一阵沙沙的电流杂音后,响起的,是沈老夫人虚弱却异常清晰、充满了痛苦与愤怒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在封闭的车厢内:
「……崇山!你糊涂啊!栖月那孩子……眼神清亮,像极了你母亲……她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是林晚棠!还有她那个贪婪的妈!我找人查了……当年医院……她们买通了护士……调换了孩子!栖月才是我们沈家真正的血脉!是她们……是她们害了你!她们怕事情败露……故意陷害栖月……把你活活气死!崇山……我的儿啊……娘对不起你……对不起栖月……」
录音里,老夫人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剧烈的咳嗽和悲恸的呜咽充斥其中。
这段临终前的独白,充满了母亲丧子的锥心之痛和对真相迟来的悔恨!虽然并未提供新的、铁板钉钉的人证物证,但它以老夫人无可置疑的身份和临终遗言的形式,彻底撕开了林晚棠假千金身份和沈父死亡疑云的血淋淋真相!
沈惊鸿听着祖母字字泣血的控诉,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父亲……真的是被林晚棠母女设计活活气死的!而祖母,在失去儿子后,竟然独自承受着如此巨大的秘密和痛苦!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毁灭一切的冲动。
「另一份是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江砚深迅速解析坐标:「是海城西郊,南山公墓深处,一个非常偏僻的老墓区位置。具体指向一个编号为D-07的旧墓穴。」
墓穴?沈惊鸿眼中寒光爆射!祖母用生命传递的信息,指向一座坟墓?那里埋着什么?是……真正的证据?还是……
「林晚棠刚才没找到这东西,又被你当众揭了底。」江砚深的声音凝重如铁,「她很快会知道老夫人留下了东西。以她的疯狂,下一步必然是倾尽全力地反扑,甚至可能……直接毁掉可能存在的证据源头。」
他看向沈惊鸿,眼神深邃:「这个坐标,是唯一的线索,也可能是最大的陷阱。我们必须立刻行动,但更要万分小心。林晚棠背后,还有一个沈崇海,现在又多了顾家的疑云……水越来越浑了。」
沈惊鸿缓缓抬手,用指腹狠狠擦去唇角的血迹。那抹鲜红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如同她眼中燃烧的复仇之火。她紧紧攥住那个存储着祖母泣血遗言和神秘坐标的微型存储器,仿佛握住了斩断一切仇怨的剑柄。
「陷阱?」她勾起唇角,那笑容冰冷而疯狂,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那就看看,是谁把谁埋进这座坟里!」
车窗外,夜色如墨。
沈家老宅方向传来的、林晚棠刻意放大的悲泣声被风送过来,虚伪得令人作呕。而一场围绕着逝者遗言和坟墓坐标、更加凶险莫测的风暴,已然在死寂的墓地深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