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和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嘀嘀”声，像一层冰冷粘稠的膜，紧紧裹住VIP加护病房外的走廊。
惨白的顶灯照在沈惊鸿脸上，几乎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死死锁住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
恩师苍白如纸的面容，氧气面罩下微弱起伏的胸膛，还有那缠满绷带、曾教导她妙手回春如今却了无生气的手……每一帧画面都在她脑海里反复切割，痛楚尖锐得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惊鸿。”
低沉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江砚深将一杯热咖啡塞进她冰冷僵硬的手中，杯壁的暖意短暂地惊醒了陷入冰窟的灵魂。
他下颌线绷得死紧，眼底残留着激战后的血丝，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衬衫肩头洇开一片深色——是她的血，还是敌人的？惊鸿目光在那片暗红上停顿了一瞬，又漠然地移开。
“刀疤脸的尸体，连同现场提取的弹壳和那个杀手的尸体，已经移交给我的人。” 江砚深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她能听见，“狙击点选得很刁钻，撤离路线也经过周密计算。杀手身上很干净，没有任何指向性标记，是职业的。”
惊鸿的指尖无意识地抠进纸杯边缘，滚烫的咖啡溢出些许，灼痛了皮肤也浑然不觉。“他最后说了什么？”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沈崇海？还是别的？” 刀疤脸临死前那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因恐惧而扭曲的嘴唇，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指向深渊的蛛丝马迹。
“只来得及说出‘老板’两个字，后面就被打断了。” 江砚深眼神锐利如鹰隼，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但他之前供词里那句‘活捉神医当饵钓更大的鱼’，很关键。沈崇海要的，绝不仅仅是沈氏集团。”
更大的鱼？惊鸿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父亲临终前痛苦的面容，雨夜坠崖时刺骨的寒冷，林晚棠虚伪的眼泪……难道这一切背后，还盘踞着更庞大、更阴冷的阴影？这念头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复仇的烈焰中陡然掺入一丝未知的寒意。
“叮——”
手术室门上的红灯骤然熄灭。惊鸿猛地站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差点打翻手中的咖啡。
主刀医生推门而出，口罩上方的眼睛布满血丝，带着沉重的倦意。
“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医生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却又无比凝重，“但伤势太重，多脏器受损，尤其是肺部和脊椎……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接下来至少72小时是危险期，而且……就算恢复，恐怕也……” 后面的话他没忍心说出口，但惊鸿和江砚深都明白——那双能起死回生的手，那双曾是她黑暗世界里唯一灯塔的眼睛，很可能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惊鸿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随即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钉在原地。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片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入深不见底的寒潭，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知道了。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不惜一切代价。”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锋，冰冷而坚硬。
就在这时，江砚深口袋里的特制加密手机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
他迅速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接起，背对着惊鸿。惊鸿的目光落在他宽阔却紧绷的背脊上，能感觉到通话那头传来的消息绝非寻常。
短短几分钟，江砚深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当他挂断电话转过身时，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覆盖着一层令人心悸的寒霜。
“刀疤脸，死了。” 他走到惊鸿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在押送途中。伪装成突发性心肌梗死，手法极其专业，几乎不留痕迹。我的人……晚了一步。” 他眼底翻涌着被挑衅的暴怒和冰冷的杀意。
“心肌梗死？” 惊鸿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森然的嘲讽和刻骨的恨，“他们下手倒是快，生怕他再多说一个字。” 最后一丝能直接钉死沈崇海的线索，就在她眼皮底下被掐断了！精心布局的突破口骤然塌陷，巨大的挫败感混合着滔天的愤怒狠狠撞击着她的胸腔，几乎要将那层强装的平静撕碎。
“林晚棠和沈崇海没这个本事。” 江砚深的目光锐利如解剖刀，精准地切入核心，“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在我的人手下完成这样精准的灭口，组织严密，手段专业。这不是海城地头蛇的手笔。”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确认某个惊悚的推论：“惊鸿，当年的事，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我的人重新梳理了医院档案，尤其是那个接生护士和最初经手婴儿调换的几个关键人物。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资金流向碎片。”
他拿出一个微型加密存储器，只有指甲盖大小，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护士的账户在二十年前收到林晚棠生母那笔钱后不久，还有另一笔来源复杂、几经中转的海外汇款。数额更大，操作更隐蔽。顺着这条断断续续的线……模糊地指向了一个姓氏。” 他抬眼，目光沉沉地锁住惊鸿，“顾。”
“顾？” 惊鸿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这个字烫了一下。一个荒谬又冰冷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顾承泽？顾家？那个曾经被她视为未婚夫，最终却冷漠地将她推入深渊的家族？难道当年将她从亲生父母身边偷走，调换成林晚棠的肮脏交易里，顾家也扮演了角色？是为了什么？商业利益？还是某种更久远、更黑暗的家族恩怨？
如果真是这样……顾承泽当年的冷漠、盲信林晚棠，甚至在她被逐出家门时的袖手旁观，是否也并非全然无辜？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眩晕和更深的寒意。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让那瞬间汹涌而来的黑暗将自己吞噬。
“顾家……” 惊鸿的声音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彻骨的寒意和重新燃起的、更加暴戾的恨意，“好一个顾家。” 她缓缓抬起眼，看向江砚深，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复仇之火，而是混杂着被更庞大阴谋笼罩的警惕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你的人，能挖多深？”
江砚深迎上她的目光，眼神同样锐利而坚定：“只要它存在过，就一定能挖出来。无论下面藏着的是哪路魑魅魍魉。” 他收起存储器，“但对方显然已经被惊动，而且手段狠辣。接下来每一步，都必须更谨慎。沈崇海和林晚棠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甚至他们自己都可能只是被利用的卒子。我们真正的对手，藏在更深的阴影里。”
惊鸿沉默着，目光再次投向手术室紧闭的门。恩师为她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刀疤脸这条线被冷酷斩断，指向顾家的模糊线索如同深渊的入口……一切都仿佛在将她推向更复杂、更危险的漩涡中心。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暴戾交织着冲击她的神经。
“谨慎？”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瘆人。她猛地抬手，将手中那半杯早已冷透的咖啡狠狠砸向对面光洁的墙壁！棕褐色的液体伴随着破碎的纸杯四溅开来，在惨白的墙上留下一大片狰狞污浊的痕迹，如同她此刻被彻底搅乱、充满毁灭欲的心绪。
“他们动了我师父！他们一次又一次，要把我在乎的一切都碾碎！” 她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眸死死盯住江砚深，里面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她自己和眼前的一切都焚烧殆尽，“我要他们血债血偿！一个都别想跑！管他是沈崇海、林晚棠，还是什么藏在阴沟里的顾家鬼影！我要把他们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失控的低吼在走廊里回荡，带着玉石俱焚般的疯狂。江砚深没有阻止她，只是在她吼声落下，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濒临崩溃边缘的那一刻，上前一步。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或安慰，只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稳稳地扶住了她因愤怒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手臂。指尖传来的温热和坚实的支撑感，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锚，将她从完全失控的边缘暂时拉了回来。
“血债，当然要血偿。” 江砚深的声音低沉而平稳，蕴含着磐石般的意志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承诺，“但现在，你需要冷静。愤怒会烧毁你自己，也会烧掉看清敌人全貌的机会。”
他微微用力，将她带离那片狼藉的咖啡污渍，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燃烧的怒火，看到那背后深藏的恐惧和伤痛，“仇，我们一起报。一个都不会少。但在此之前，活着，清醒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惊鸿的身体在他掌下僵硬了片刻，那滔天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怒火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依旧在胸腔里奔腾咆哮，却奇异地被压缩、被束缚，暂时无法再喷薄而出。
她剧烈地喘息着，看着墙上那片刺眼的污痕，又缓缓低头，看向自己染着咖啡渍和点点干涸血迹的手。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外，海城的夜色正浓。霓虹璀璨，车流如织，勾勒出繁华都市冰冷而迷幻的轮廓。
在这片光怪陆离之下，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这间医院？有多少暗流正因刀疤脸的死亡和他们触碰到的“顾”字而汹涌？沈崇海和林晚棠此刻又在如何惊惶或谋划？
惊鸿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消毒水和血腥气的冰冷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半分。
她挣开江砚深的手，动作有些僵硬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染血又沾了咖啡渍的衣袖，挺直了背脊。眼中的血色烈焰并未熄灭，只是被强行压入了更深的冰层之下，沉淀为一种更为内敛、更为致命的寒光。
“派人守好这里，一只苍蝇也别放进来。”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却比刚才的嘶吼更冷，“沈崇海和林晚棠……他们以为断了线索就高枕无忧了？” 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彻骨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绝对的、宣判般的冷酷，“游戏，才刚刚开始。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她最后看了一眼手术室紧闭的门，仿佛要将恩师沉睡的身影刻入心底，化作支撑她走下去的力量。然后，她转过身，没有丝毫犹豫地迈开脚步，高跟鞋敲击在冰冷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而坚定的回响，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踏在复仇之路新的起点上。她的背影在惨白灯光下拉得很长，孤绝，冰冷，却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破釜沉舟的决绝力量。
江砚深站在原地，看着她决然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走廊里恢复了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隐约传来，以及墙上那片狰狞的咖啡渍，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他低头，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臂冰冷的触感和细微的颤抖。
片刻，他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加密号码，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淬火的刀锋：
“通知‘山魈’和‘夜枭’，最高级别待命。目标：沈崇海、林晚棠所有动向，以及……海城顾家，二十年前所有关联记录，深挖到底。”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照亮着繁华，也照亮着下方涌动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一张无形的巨网，正随着刀疤脸的死亡和那个被吐露的“顾”字，悄然收紧。
而风暴的中心，那个浴血归来的复仇者，正拖着疲惫而伤痛的身躯，再次主动走向漩涡的最深处。这一次，她要掀翻的，是整个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