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凉州宴》
烽火云关,胡骑迫,边声四起。夜宴处,觥筹交错,烛影摇曳。将帅言辞惊四座,商贾面面相觑意。问谁人,肯解囊相助,纾边危?
屠千城,刀光寒,声震宇。威严立,兵士列阵,杀气腾腾。五千两银威远表,檀算落地心惊惧。叹凉州,百万黎民生死,系一诺。
府内正厅早已暖炉熏香,檀木条案围成”凹”字形摆放,正中摆着一盆盛开的腊梅,花瓣上还凝着薄霜。案几上碗盘交错,炙驼肉尚冒着热气,一壶壶温酒在铜炉中氤氲着白雾。
陈淮州和郭天雄两人尚在交谈,刘文庭寒暄已过去。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起身切入正题。
“诸位贤达明鉴!边境互市乃朝廷恩典,保全十万生灵免遭涂炭。然胡人狼子野心,虽沐天朝雨露,犯边之意未绝。本帅率我等戍边将士,纵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只是如今胡人细作频频刺探军情,边境危殆。今日恭请各位大人莅临,恳乞赐教退敌安边之良策。”
厅中烛影摇曳,觥筹交错的热闹却因刘文庭的话而陡地一滞。
司马南坡、郭天雄等人本是商海浮沉的老手,心里各有盘算,此刻却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或是端详着青瓷杯上的冰裂纹,或是慢条斯理地挑着菜羹里的姜丝,仿佛这碗碟间藏着什么稀世珍宝。
唯柳仲兮依旧兴致勃勃,他向来胸无城府,闻言便拍案道:”刘帅有何难处尽管开口!柳某人虽然不才,但在座诸位哪个不是运筹帷幄的能人?必能为刘帅排忧解难!”
他这一嗓子喊得豪气干云,倒把气氛又挑了起来。众人虽知是个烫手山芋,嘴上却不好沉默,只得纷纷附和:”督抚大人有难处,但说无妨!”
刘文庭眼底掠过一丝快意,面上却仍是一片沉静。陈淮州暗自好笑——这柳公子真是个妙人,刘文庭刚打个呵欠,他便送枕头来了。
刘文庭指尖轻扣桌案,待众人声息微敛,方才缓缓开口:”近日胡人猖獗,边关吃紧,可朝廷饷银一时周转不开,每日开销激增五千余两。刘某日夜焦心,无计可施,只得仰仗诸公慷慨相助。”
话音刚落,满座寂然。方才还热气腾腾的酒席,此刻却像是骤然被扔进了三九寒天。
“说到钱,便无缘。”酒桌上的热情瞬间冷却。众人目光闪躲,筷尖在碗里拨来拨去,心里俱是懊悔——这顿饭,吃得亏大了。
静默许久,终究是司马南坡轻叹一声,缓缓道:”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助饷原是本分。”他顿了顿,露出一抹苦笑,”只是近日商路不畅,敝号实在捉襟见肘……”
原本喧闹的厅堂陡然一静。檀香在兽炉中袅袅缠绕,却驱不散席间骤然凝结的寒意。司马南坡的象牙筷悬在鲈鱼脍上,郭天雄的酒杯顿在唇边,十余道目光如惊雀般乱撞,最终都钉在了那些描金彩绘的碗碟纹样上。
司马南坡轻咳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瓷酒盏上冰裂般的纹路:”刘帅,国难当头,匹夫有责…” 他尾音忽如游丝,目光斜斜飘向身侧茶案:“只是上月贩往江南的绸船遇了风浪,三万匹云锦尽数沉了湖底…”
话未说完,坐中已起了一阵衣袍窸窣。十指纤纤的盐商娘子突然掩唇咳嗽,豪阔的皮货商开始专心致志地剔着羊骨缝里的肉丝,方才还说着”胸藏奇策”的柳仲兮,此刻正把脸埋在酒瓮后头,鼻尖几乎要碰到瓮底残酒。
陈淮州捏手倏然收紧。这些商人变脸的功夫,倒比天桥演傀儡戏的班子还要伶俐三分。他瞧见刘文庭的指节在案下泛了白,那方鸡翅木的案角竟被生生掐出个月牙形的凹痕。
“诸公…”苏无纠庭忽然笑起来,那笑声像钝刀刮在冻油上,”边关儿郎饿着肚子挽弓时,想的可不是太湖里的云锦。” 他慢慢斟满一杯烈酒,琥珀色的浆液在烛火下晃出斑驳血影,”诸位可记得三年前宁武关外那场大战?五千将士空腹迎敌,战后清点尸首,许多人胃里尽是草根树皮!”
柳仲兮仗着自己哥哥在朝廷做官,眸子直直望进屠千城眼底,”屠参将设宴,想必也不是为了杀人立威,对吧?”
江柚白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柳公子言重了,今日确是共商剿匪大计,而非强取豪夺。只是……”他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发出清脆的”笃笃”声,”若有人私通匪寇,又当如何?”
众商家心头一跳,面上却仍从容:”将军此言何意?”
江柚白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封染血的信函:”三日前,我麾下将士在驼铃渡截获一封密信,上面清楚记载着某些人与流寇交易的……盐铁数目。”此言一出,席间瞬间炸开了锅。众人脸色骤变,原本还故作镇定的姿态荡然无存。司马南坡的手猛地一颤,手中的酒盏险些滑落。
“将军,这恐是误会!”一位商人急切地辩解道,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其他商人也纷纷附和,矢口否认。
江柚白面沉似水,冷哼一声:“是否误会,诸位心知肚明。而今边关告急,竟有商户与流寇暗通款曲,罔顾国家百姓,实乃罪大恶极!”
刘文庭猛地一拍桌子,怒目圆睁:“若真有此事,国法难容!”
商人们面如土色,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柳仲兮站了出来,拱手道:“将军,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莫要冤枉了好人。”
司马黄坡老练,知道今日局面,不拿出银子来,无论在朝廷,还是在西凉军面前都会过不去,且自己的银子来路也不是那么干净的,于是硬硬心说:“刘帅的苦心,鄙人深知。鄙人两代受朝廷恩泽,岂有不思报效之理。只是号近来生意不景气,拿不出太多罢了。”
几个商人眼神飘忽,身体微微前倾,脚尖不自觉地转向厅门方向。
屠千城冷哼一声,手掌虚按腰间刀柄:”诸位不必着急离开。府上已派兵通传,今夜刘帅设宴‘款待’,务必尽兴。”他一字一顿,”家眷安危自有军士照看,诸位——安坐就是。”
这番话落,整个大堂的温度仿佛骤降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