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袋沉甸甸的银豆,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张家破院压抑已久的贪婪与疯狂。
林琬前脚刚将银豆和剩余的几瓶精品香露藏好(她深知财不可露白),后脚院门就被“哐当”一声粗暴地踹开。
王氏如同一头发怒的母狮,带着一股浓烈的劣质头油和汗味,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探头探脑、一脸幸灾乐祸的赵寡妇(虽然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臭水沟味)。
“林氏。你个黑了心肝的贱蹄子。给我滚出来。”
王氏叉着水桶腰,唾沫星子横飞,尖利的声音几乎要掀翻破屋顶,“好啊。翅膀硬了是吧?背着老娘弄出那劳什子香膏,还攀上了胡商贵人?发了大财了是吧?那香方是张家祖传的。是老娘压箱底的宝贝。你偷了老娘的方子,赚的钱都得归我管。快把银钱和剩下的香膏都交出来。”
她贪婪的目光如同钩子,在破屋里四处扫射,最后死死钉在土炕上脸色苍白的林琬身上,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袋诱人的银豆。
赵寡妇在一旁帮腔,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怨毒和酸意:“就是。舅母说得对。那方子肯定是张家的。她一个外来的媳妇,懂什么?定是偷学了去。那钱可不能让她拿着,指不定贴补哪个野男人呢。”
她刻意忽略了林琬身边两个熟睡的婴儿。
面对王氏的咆哮和赵寡妇的污蔑,林琬只是冷冷地抬了抬眼,甚至懒得起身。
她太虚弱了,刚才藏东西的动作已经耗尽了她积攒的力气,此刻小腹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但她眼中的冰寒,却比任何时候都更甚。
然而,就在王氏骂骂咧咧地要冲上土炕翻找时,一个身影,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猛地横跨一步,挡在了林琬和土炕之前。
是张二郎。
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像风中摇摆的芦苇。
他不敢直视王氏喷火的眼睛,眼神躲闪着,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指节捏得发白。
但这一次,他的脚,却像生了根一样,牢牢钉在原地,没有像往常那样缩到墙角。
“舅……舅母。”
张二郎的声音干涩发颤,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涩的坚定,“香……香是琬娘自己做的。花是她采的,罐子是她弄的……跟……跟咱家祖传方子没关系。那钱……那钱得留着……养……养娃。”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壮。
破屋里瞬间死寂。
王氏和赵寡妇都愣住了,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张二郎。
这个一向唯唯诺诺、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窝囊废,竟然敢顶撞她?还敢护着那个贱人?
王氏的惊愕只持续了一瞬,随即被滔天的怒火取代。
她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反了。反了天了。”
王氏气得浑身肥肉乱颤,眼珠子都红了,“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被这狐狸精迷了心窍了是吧?敢跟老娘顶嘴?我打死你个不孝的东西。”
她猛地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搡在张二郎的胸口。
张二郎本就瘦弱,猝不及防之下,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炕沿上,痛得他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了。
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没有让开,只是用身体更紧地护住身后的妻儿,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屈辱和愤怒交织的火焰。
就在王氏推搡张二郎,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准备再次动手时,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响起:
“够了。”
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破了王氏的咆哮。
林琬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脸色白得像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刚才的动作牵动了伤口。但她的眼神,却锐利如刀,冰冷地锁定在王氏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王氏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寒,动作不由得一滞。
只见林琬缓缓抬起手,指向灶房门口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盖着破木板的陶罐。那陶罐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正是康萨陀之前“按方索骥”从西山阴沟取来的“聚财水”样本。
林琬特意留了一罐,本意是研究其成分以防万一,没想到此刻派上了大用场。
“舅母不是想要香方吗?”
林琬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声音平静得可怕,“行。只要您签了这份‘断亲书’,这‘聚财水’的方子,我白送您。”
她话音刚落,一直缩在门后看戏、生怕沾上臭味的康萨陀,立刻像得了圣旨般跳了出来。
他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准备好了一张皱巴巴、却写满了字的黄麻纸(显然是早有准备),还有一小盒劣质的印泥。
“断……断亲书?”
王氏和赵寡妇都懵了。
“对。断亲书。”
康萨陀顶着破锅,摇头晃脑,声音洪亮,生怕别人听不见,“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张二郎林琬夫妇,自今日起,与舅母王氏,恩断义绝。再无瓜葛。王氏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形式,再向张二郎夫妇索要钱物、干预家事。以此为凭,天地共鉴。”
他一边念,一边还煞有介事地指了指天。
王氏这才反应过来,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放屁。想得美。老娘养大这白眼狼,你说断就断?没门。快把银钱和方子交出来。不然老娘今天……”
她的话还没说完,林琬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抓起炕边一个破陶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灶房门口那个盖着破木板的臭水陶罐。
“哐当。哗啦——。”
破木板被砸飞,陶罐应声破裂。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混合着腐烂淤泥和秽物气息的恶臭黑水,如同开闸的毒龙,猛地喷溅出来,瞬间在王氏脚前的地面上蔓延开一大片污秽。
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每个人的鼻腔里。
“呕。”
赵寡妇第一个受不了,想起自己跳臭水沟的经历,捂着嘴干呕起来。
王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臭和飞溅的污秽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肥硕的身体差点摔倒,看着自己鞋面上溅到的几点黑水,脸都绿了。
“舅母,”林琬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传来,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这‘聚财水’的方子,就在这罐子里。您想要,现在就可以捧回去。或者……”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王氏溅上污点的鞋面和惊恐的脸,“……您也可以试试,再往前一步,这‘聚财水’会不会沾到您身上?听说,沾上这‘聚财水’的人,轻则破财,重则……家宅不宁,霉运缠身呢。”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旁边还在干呕的赵寡妇。
王氏的脸瞬间由绿转白。赵寡妇跳臭水沟的惨状和那富户家丁凶神恶煞砸摊子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她看着地上那滩散发着恐怖恶臭的黑水,再看看林琬那冰冷决绝、仿佛什么都干得出来的眼神,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个贱人。她真的敢。她连自己都敢咬,连孩子都能自己生,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沾上这臭水……王氏一想到那可怕的“霉运”,浑身肥肉都开始哆嗦。
“你……你……”
王氏指着林琬,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嘴唇哆嗦着,却再也骂不出狠话。巨大的恐惧压倒了贪婪。
就在这时,得到康萨陀通风报信(他早就溜出去喊人了)的里正,带着几个村老,皱着眉头捂着鼻子赶到了。
一进门就被这恶臭熏得直皱眉。
“怎么回事?闹什么闹?”
里正威严地喝道。
康萨陀立刻跳出来,指着地上的断亲书和那滩臭水,添油加醋地把王氏如何强抢、林琬如何被逼无奈、张二郎如何护妻(重点强调)、以及林琬“慷慨”赠送“聚财水”方子只求断亲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指着王氏鞋面的污点:“里正您看。王氏她非要那方子,林娘子都给她了,她还嫌不够,还想抢钱。这恶臭熏天的,我们都没法活了。”
村老们看着地上那滩污秽,闻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再看看王氏那副心虚又惊恐的模样,以及林琬苍白虚弱却倔强的样子和张二郎脸上未消的指印(王氏推搡时留下的),心下已然明了。
谁家愿意摊上这么个泼妇亲戚?
还沾着这么晦气的东西?
“王氏。”
里正沉着脸,“二郎媳妇说得在理。既已分家,各过各的。你强抢财物,逼迫小辈,成何体统?这断亲书,我看签了也好。省得日后再生事端。赶紧按了手印,带着你那‘方子’走人。别在这里污秽地方。”
在里正和村老们嫌恶的目光逼视下,在脚边恶臭黑水的“威慑”下,王氏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她怕了,怕这恶臭沾身带来霉运,更怕真惹急了林琬这个疯子,她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我签。我签还不行吗。”
王氏带着哭腔,几乎是抢过康萨陀递来的印泥,看也不看,就在那张断亲书上狠狠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鲜红的指印,如同屈辱的烙印,印在黄麻纸上,也印在了她贪婪的心上。
“晦气。真晦气。”
王氏按完手印,如同躲避瘟疫般,看都不敢再看那滩臭水和林琬一眼,拉着还在干呕的赵寡妇,骂骂咧咧、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破院,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一场闹剧,以王氏狼狈逃窜、彻底断绝关系告终。
破屋里,恶臭尚未散尽。
张二郎依旧僵硬地挡在土炕前,看着母亲消失的方向,脸上表情复杂难辨,有解脱,有茫然,还有一丝残留的恐惧和……如释重负?
他第一次,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想要守护的人,虽然过程狼狈,结局也非他所愿,但那道名为“懦弱”的枷锁,终究是被他自己挣开了一道缝隙。
林琬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咳出一口血沫,软软地倒回土炕,脸色灰败,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看着康萨陀小心翼翼收好的那张沾着王氏手印的断亲书,又看了看窗外阴沉沉的天。
釜底抽薪,斩断吸血的毒藤。
从此,天高海阔,她林琬与这张家破院,再无半分情义可言。
而脚下这片污秽之地,终将被她亲手涤清。院角的积雪未融,映着破窗漏进的微光,那袋藏在隐秘处的银豆,正散发着冰冷而诱人的光泽。
前路依旧荆棘密布,但至少,身后的拖累,已被她亲手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