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文学
高质量小说推荐

第3章

怀瑾沾满血污的手指深深抠进金砖冰冷的缝隙,指节因用力而惨白。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骨裂的左臂和灼痛的喉咙,带起一阵血腥味的战栗。御阶之上,那渊深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烟雾,将她牢牢钉在冰冷的地面。卢生“灵媒”的嘶喊还在殿中回荡,赵高刻毒的“妖孽”指控如同淬毒的蛛网悬在头顶。在这绝对的死寂与威压之下,怀瑾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近乎死亡的平静。恐惧已被剧痛和寒冷碾碎,只剩下冰冷的、燃烧的意志。

她不再试图挺直身体,而是任由那份摇摇欲坠的虚弱感弥漫全身。小小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支撑不住头颅的重量,湿漉漉的乱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青紫污浊的脸。只有那双眼睛,透过发丝的缝隙,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御阶高处那两点幽冷的火光。

“阿…阿瑾…” 她的声音响起,微弱、嘶哑,带着孩童特有的含糊不清,每一个字都像从破碎的风箱里艰难挤出,混杂着喉间无法抑制的、带着血沫的呛咳声。这声音在空旷死寂、只有灯烟嘶嘶作响的大殿里,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异常刺耳。

“怕…怕黑烟…” 她沾着泥污血渍的小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指向离御座最近的一盏巨大的人鱼膏灯台。青铜灯盘里,粘稠的油脂剧烈翻滚,吐出浓墨般扭曲的黑烟,盘旋上升,如同挣扎的怨魂。“烟…烟里有冤气…在哭…” 她的手指颤抖着,仿佛真的在触摸那些无形的哀嚎,“‘德’字…被虫子吃了一半…‘秦’字…尾巴断了…”(规避“字显形”超自然,强化烟雾象征性)

卢生猛地抬头,看向那盘旋的黑烟,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帛书上彭城河滩“恶蛟骨骸口衔残石”的急报,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烟显凶兆!石现残字!这稚童…她真的能“感”凶煞?!

赵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捏得发白。又是凶谶!又是这该死的牵连!

怀瑾的指控并未停止。她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如同被牵引般,投向御阶下方左侧。那里,数名身着玄甲、按剑肃立的郎卫如同冰冷的雕像。她的视线,穿透缭绕的烟雾,精准地落在一个身材格外魁梧、脸颊有一道新结痂伤疤的郎卫身上。

“那个…黑甲叔…” 怀瑾的声音带着孩童发现秘密般的微弱好奇,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他腰带上…有块小石头…刻着…刻着歪歪扭扭的鸟…像…像阿瑾在废燕宫断墙上看到的…” 她费力地回忆着,“是…是燕子的尾巴?”(注:燕国灭于前222年,残宫可信)

被点名的郎卫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脸上的伤疤瞬间充血!他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用手按向腰带内侧——那里,贴身藏着一枚私刻的、带有故国燕地图腾的劣质青石佩!这深宫稚童如何得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衫。

“放肆!”赵高厉喝出声,声音如同冰刀刮过殿宇,“此乃御前!岂容罪童妄指郎卫?!”

怀瑾仿佛被这声厉喝吓到,身体猛地一缩,喉头剧烈起伏,又是一小口暗红的血沫呛咳出来,溅在光洁的金砖上。她剧烈地喘息着,小小的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受惊过度、濒临崩溃的幼兽。然而,就在这极致的脆弱姿态中,她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抽丝剥茧的童稚逻辑:

“阿…阿瑾不懂…” 她沾着血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挖着金砖的缝隙,发出细微的刮擦声,“他们说…阿母用简牍行巫蛊之术…所以…所以要烧掉好多简…杀好多和简牍有关的人…” 她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额角的伤口上,眼神是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困惑,望向那玄衣深处深渊般的眼睛,“可是…可是…”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积攒着全身的力气,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然后,她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般的平静语调,抛出了那个足以撕裂整个巫蛊罗网的、最原始的诘问:

“如果…如果简牍上的墨迹真能变成杀人的妖法…”

她的目光扫过那个被点破秘密、脸色煞白的郎卫,扫过赵高阴鸷的紫袍,最后,再次定定地投向御座。

“那…那个黑甲叔…偷偷藏着刻了燕鸟图腾的石头…他是不是…天天在用故国邪术咒陛下?”

“赵大人…每天…要经手无数盖着御史印章的律令简…他是不是…也在用秦法咒陛下?”(秦律令需御史副署,赵高时任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事,接触律令合理)

“还有…”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阿瑾…阿瑾的名字…也在宗正玉牒的简册上…是不是…阿瑾从生下来…玉牒就在咒陛下?”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灯烟盘旋升腾的嘶嘶声都仿佛消失了。

赵高脸上的肌肉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控制的细微抽搐!那妖童的目光,那平静到极致的诘问,像最毒的针,狠狠扎进了他权力逻辑的死穴!他接触律令简?他执掌符玺?若文字即巫蛊,那他赵高岂不是最大的巫蛊源头?!

卢生张着嘴,如同离水的鱼,浑身冰冷。这…这根本不是谶纬!这是最纯粹、最锋利的——律法自噬之刃!

御座之上,秦始皇摩挲着鹿卢剑鞘的手指,停顿了。

一下。

两下。

那缓慢而稳定的敲击声,消失了。

玄衣深处,那深渊般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波动。如同平静的墨潭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一丝审视的…思考?

怀瑾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停顿。她的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力竭和刺骨的寒意。她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她必须让这把逻辑之刃,刺得更深!

她沾着血和泥的小手,突然伸进自己早已湿透、破烂不堪的衣襟里。这个动作让黥布瞬间绷紧,手按上了刀柄!赵高的目光也骤然锐利如刀!

然而,怀瑾掏出的,并非什么凶器,而是一小片边缘焦黑、沾着泥污的竹简残片——正是她之前在兰池宫废墟中偷藏的那片写着“始皇帝死而地分”的儒生绝笔!残片约半寸宽,两寸长,墨迹被泥水浸染得模糊不清,但那几个大逆不道的字,依旧如同烙印,灼痛着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阿瑾…在塌墙下捡到这个…” 她举起那片小小的、脆弱的残片,如同举起一块烧红的烙铁。她的眼神依旧带着孩童的困惑,却直直看向赵高,声音嘶哑却清晰:

“赵大人…你说这是巫蛊的咒简…那…那阿瑾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怀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片残简,朝着赵高的方向,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掷了过去!

竹简残片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带着死亡的气息。

它没有落在赵高身上,甚至没有靠近。它轻飘飘地跌落在赵高与御座之间的青灰色冷硬地砖上,距离赵高的紫袍下摆,只有半步之遥。那片焦黑的、写着大逆之言的竹简,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光洁冰冷的青灰色砖上,躺在象征帝国最高权力与最深禁忌的阴影边缘,像一道无声的、却足以撕裂天穹的诘问!

“你…” 怀瑾的声音微弱下去,如同风中残烛,带着孩童天真又残忍的疑惑,目光却依旧锁着赵高骤然剧变的脸色,“…敢用手碰这片‘巫蛊之源’吗?”

大殿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时间仿佛静止。人鱼膏灯的黑烟扭曲盘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那片静静躺着的残简,成了整个帝国巫蛊逻辑最致命的死穴!赵高敢碰吗?碰了,他如何自证未受巫蛊反噬?不碰?那这“巫蛊”为何伤不了近在咫尺的他?

秦始皇玄衣上的玄鸟夔纹,在幽暗跳动的灯火下,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游动着。他那双深井般的眼睛,第一次完全离开了怀瑾那渺小残破的身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向了僵立如同石雕的赵高。那目光里,没有了审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

质询。

微信阅读

相关推荐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