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大厅的时间流速似乎恢复了正常，但顾璟深的世界，却依旧定格在那一帧令他灵魂震颤的画面上，无法抽离。
巨大的玻璃穹顶下，喧嚣的人声、行李车轮滚动的噪音、广播的播报，重新涌入他的耳膜，却显得遥远而失真，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他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像，僵立在原地，唯有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和血液冲击太阳穴的轰鸣声，证明他还活着。
视线死死地锁着几步之外的那一幕——许亦辰将粉色的兔子背包递给那个酷似他的小女孩，小女孩仰着灿烂的笑脸，清脆地喊着“爸爸”。
爸爸……
那两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防线。
就在这时，似乎察觉到那道过于强烈、近乎实质的目光，许亦辰直起身，视线不经意地扫了过来。
四目相对。
许亦辰那双温润的桃花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却无比清晰的错愕。显然，他也没料到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猝不及防地撞上顾璟深。
但这错愕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许亦辰的眼神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淡淡的审视。他没有任何闪避，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敌意或挑衅，只是平静地、坦然地迎上了顾璟深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他的姿态依旧从容，抱着暖暖的手臂甚至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保护。
顾璟深被他这份近乎漠然的平静彻底激怒了！滔天的怒火混合着被剥夺的恐慌和难以言喻的痛楚，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克制！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理智的雄狮，猛地推开身前的行李箱，无视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带着一股毁灭性的风暴，几步就跨到了许亦辰面前！
“许亦辰！”顾璟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骇人的戾气和逼问，“她是谁？！”
他伸手指着许亦辰怀里的暖暖，手指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剧烈颤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赤红一片，死死盯着许亦辰，“告诉我！她是谁的孩子？！”
他的出现和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攻击性的逼问，瞬间打破了刚才的温馨氛围。
暖暖被这突如其来的、散发着可怕气息的“怪叔叔”吓到了。她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小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许亦辰胸前的衣襟，小身体害怕地往爸爸怀里缩去，发出细弱的呜咽：“爸爸……”
这声带着惊恐的“爸爸”，如同火上浇油！顾璟深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上前一步，想把那个酷似自己的小女孩从许亦辰怀里夺过来！那是他的孩子！是他顾璟深的孩子！她怎么能叫别人爸爸？！
“顾璟深！你想干什么？！”江晚晚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骤然响起！
她一个箭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许亦辰和暖暖身前，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顾璟深那充满侵略性和疯狂的目光。她的眼神不再是五年前的痛苦、失望或愤怒，而是一种彻彻底底的、冰冷的、看陌生人般的漠然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那眼神，比任何话语都更具杀伤力！
顾璟深被江晚晚这冰冷的眼神钉在了原地。他看着眼前的女人，那张他思念入骨、也痛恨入骨的脸。五年时光，她褪去了曾经的青涩和张扬，眉宇间沉淀着温润平和的光辉，那是被爱意滋养、生活顺遂才有的从容。可此刻，这温润之下，是对他毫不留情的冰封。
“晚晚……”顾璟深的声音哽住了，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破碎的乞求。
他想从她眼中看到一丝熟悉的痕迹，哪怕是一丝恨意也好！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陌生。
“顾总,”江晚晚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疏离，清晰地在大厅这小小一角回荡，“这里是公共场合，请注意您的言行举止，不要吓到孩子。”
“孩子？”顾璟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赤红的眼睛越过江晚晚的肩膀，死死盯着她身后、被许亦辰护在怀里的暖暖，“她是我的孩子！是不是？！江晚晚，你告诉我！她是不是……”
“与你无关。”江晚晚干脆利落地打断他，声音冷冽如冰，没有丝毫犹豫和迟疑。
她甚至微微侧身，更彻底地挡住了顾璟深看向女儿的视线，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浓得化不开.
“顾璟深，我们之间，五年前就已经结束了。干干净净，再无瓜葛。我女儿是谁的孩子，是我的私事，轮不到你来过问。也请你，离我的家人远一点！”
“家人？”顾璟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指着许亦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他是你的家人？！那我们的孩子呢？！江晚晚，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让她叫别人爸爸？！！”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失控的尖锐，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
暖暖被这可怕的气氛彻底吓坏了，小脸埋在许亦辰颈窝里，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呜咽声变成了压抑的哭泣：“爸爸……怕……暖暖怕……”
“暖暖不怕，爸爸在。”许亦辰立刻低声安抚，大手温柔地拍抚着女儿的后背，眼神却冷了下来。他看向顾璟深，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顾先生，请你冷静。你现在的行为已经对我的妻子和女儿造成了困扰和惊吓。”
“妻子？！”顾璟深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向江晚晚。
江晚晚没有看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许亦辰空着的那只手。十指交握，动作自然，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她甚至微微侧头，给了许亦辰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才重新看向顾璟深，眼神冰冷而坚定，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是的，妻子。”
“他是我的丈夫，暖暖的父亲。”
“现在，请你让开。”
“丈夫……父亲……”顾璟深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江晚晚和许亦辰交握的手，看着许亦辰怀里那个哭得发抖、却死死依赖着他的、酷似自己的小女孩，再看着江晚晚眼中那毫无温度的陌生和冰冷……
巨大的、灭顶般的绝望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吞噬。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给了许亦辰，是输给了自己当年的愚蠢和凉薄，输给了这五年的时光，输给了江晚晚彻底将他摒除在生命之外的决绝。
他像一座被抽空了所有支撑的沙塔，轰然坍塌。所有的愤怒、质问、不甘，都在江晚晚那冰冷陌生的眼神和那句“与你无关”面前，化作了无声的灰烬。
许亦辰不再看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灵魂般的顾璟深。他一手稳稳抱着哭泣的暖暖，一手自然地揽过江晚晚的肩膀，将她护在自己身侧，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晚晚，暖暖吓着了，我们走。”
江晚晚点点头，不再看顾璟深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障碍物。她依偎在许亦辰身边，目光关切地落在女儿身上，柔声哄着：“暖暖乖，不怕不怕，妈妈在，爸爸也在，我们马上回家。”
一家三口，无视了僵立在那里、如同背景板一般的顾璟深，径直绕过他，推着行李车，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暖暖似乎因为位置的移动，从许亦辰的肩膀上抬起了泪眼朦胧的小脸。她那双酷似顾璟深的、湿漉漉的大眼睛，带着孩子特有的、纯粹的好奇和一丝残留的恐惧，茫然地看了一眼这个刚才凶神恶煞、现在却像丢了魂一样的“怪叔叔”。
那一眼，没有任何情感，只有孩童对陌生人的、本能的警惕和疏离。
然后，她的小脑袋又迅速埋回了许亦辰温暖可靠的颈窝，小胳膊紧紧搂住爸爸的脖子，仿佛那里才是她唯一的、绝对安全的港湾。
顾璟深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他看着那三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许亦辰高大沉稳，江晚晚温婉依偎，暖暖小小的身体紧紧贴在“父亲”的怀里。那是一个密不可分的、坚不可摧的整体。
阳光透过玻璃幕墙，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勾勒出幸福圆满的轮廓。
而他，顾璟深，曾经江晚晚的未婚夫，那个小女孩生物学上的父亲，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被隔绝在外的陌生人。
只能站在冰冷的阴影里，眼睁睁看着属于他的“可能”和“幸福”，在另一个男人的臂弯里，决绝地离他而去，连一丝留恋的目光都吝于给予。
巨大的玻璃幕墙倒映出他惨白、失魂落魄的身影，孤独得如同被整个世界抛弃。
错愕，已不足以形容。
那是灵魂被生生剥离的剧痛。
是面对一片冰冷陌生的荒原时，彻骨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