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透过落地窗洒进办公室时，言霜已经整理好了今日的会议资料。
她将文件夹边缘对齐，笔筒里的签字笔按颜色排列，连桌面的便签纸都撕得整整齐齐。
似乎想通过这些细微的控制，抵消生活中那些彻底失控的部分。
电梯”叮”的一声响起，言霜的背脊下意识绷直。
不用回头，她也能从同事们突然端正的坐姿和此起彼伏的”商总早”中判断出来人是谁。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那种上位者特有的、不紧不慢的节奏。
“咖啡。”
这个单词从头顶落下，连个完整的句子都算不上。
言霜抬起头，正对上商丘竹垂下的视线。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西装，领带是暗红色的，像一道结了痂的伤口竖在喉结下方。
那双眼睛，曾经在马尔代夫的酒店房间里醉意朦胧地注视过她的眼睛。
此刻清醒而冷漠，看不出任何熟悉的痕迹。
“好的，商总。”言霜听见自己条件反射般的回答，声音平稳得让她自己都惊讶。
商丘竹已经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言霜盯着他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后颈处有一道浅浅的抓痕，被衬衫领子半遮半掩。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陷入掌心。
茶水间里，咖啡机发出沉闷的轰鸣。
言霜机械地操作着，热水冲入杯中时蒸腾起一团白雾，模糊了她的视线。
恍惚间，马尔代夫那晚的记忆又涌上来：丝绸床单的触感，混合着酒精的呼吸，还有那双在她身上游走的手…
“嘶——”滚烫的咖啡溅到手背上，疼痛将她拉回现实。
言霜急忙拧开水龙头冲洗，皮肤已经红了一片。
她盯着那片红肿，突然觉得可笑。
三年了，她从未泡咖啡烫伤过自己，偏偏在今天。
正当她准备抽纸巾擦拭时，茶水间的门被推开。
林晟抱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早啊。”林晟点头示意，目光落在言霜手中的咖啡杯上，”给商总的？”
言霜怔了怔，突然抓住这个机会：”能麻烦你顺便带进去吗？我手烫伤了。”她展示了一下泛红的手背，补充道，”会议资料我还没整理完。”
“当然。”他接过咖啡杯。
林晟离开后，言霜长舒一口气，她抱起资料躲进复印室，靠在冰冷的复印机边揉着太阳穴。
“言秘书？”李秘书探头进来，”商总问项目的进度报告在哪。”
言霜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这份报告今早八点就放在商丘竹桌上了，她特意趁他还没到公司时放的。”就在他左手边的文件架上，蓝色标签那个。”
“他说没看到。”小李为难地搓着手，”让你亲自去找。”
“我知道了。”她整理好复印资料，故意放慢动作拖延时间，”你先回去，我马上来。”
九点四十分的晨会上，言霜选择了距离商丘竹最远的位置。
她后背紧贴着椅背，仿佛这样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小一些。
她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会议要点，但最显眼的是页边处几个被反复描画的小圆圈。
这是她最近养成的无意识习惯，每当紧张时指尖就会自动开始画圈。
“东南亚市场第三季度营收增长12%，主要来自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新渠道。”
言霜汇报的声音平稳清晰，眼神却始终固定在投影幕上，拒绝与长桌另一端的主位产生任何视线交集。
商丘竹靠在真皮座椅里，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敲桌面。
这个动作看起来漫不经心，但他的目光却像激光一样锁定在言霜身上。
“具体到新加坡市场，”言霜翻过一页资料，”新增的三个分销商贡献了其中68%的业绩增长。”
商丘竹的指尖停在半空，”渠道拓展的成本效益比是多少？”他突然发问，声音比平时低沉。
言霜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留下一个明显的墨点。”1:3.2，比预期高出15个百分点。”她回答得很快，却仍然没有抬头，”详细数据在第7页附录。”
财务总监赞许地点点头，正要接话，商丘竹却再次开口：”为什么选择这三家分销商？”
这个问题有些刁难，因为选择标准已经在前面的幻灯片中简要提过。
会议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秒，几位主管交换了疑惑的眼神。
言霜的指尖轻轻蜷缩起来，但她的声音依然平稳：”基于三点考量：一是当地市场份额，二是物流配合度，三是…”她停顿了半秒，”三是与现有渠道的互补性。具体评估表格我放在附件最后。”
完美的回答。
商丘竹眯起眼睛。
表面上，言霜的表现无可挑剔——数据精准，逻辑清晰，完全符合一个专业秘书的职业素养。
但正是这种过分的完美，才引起他格外的注意。
以前的言霜汇报时会偶尔与他对视确认，会在得到赞许时抿嘴微笑，甚至会在数据特别漂亮时对他眨眨眼。
而现在，她就像一个人工智能，精确却冰冷，把所有个人特质都隐藏在那副职业面具之后。
商丘竹慢条斯理地翻动文件，”我记得最初评估时，永辉贸易的评分并不高。”
“是的。”言霜终于看了他一眼，但视线只停留在他领带的结上，”但后续实地考察发现他们的仓储管理系统比报表显示的更先进。”
商丘竹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她无意识摩挲钢笔的手指上。
那支笔在指间转了三次，每次转到特定角度就会停顿一下。
电光火石间，他记忆中的某个片段突然被打开：醉酒那晚，当他握住她的手腕时，她的手指也曾这样轻微地痉挛过三次。
一种奇怪的确定性在商丘竹心中升起。
“继续吧。”商丘竹向后靠去，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会议剩下的时间像一场荒诞剧。
言霜机械地完成汇报，声音依然平稳。
但商丘竹注意到她喝了三次水，每次都是小口吞咽，像是喉咙突然变得异常干燥。
而当市场总监发言时，她的目光一直固定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拒绝与任何人对视。
尤其是他。
“今天就到这里。”商丘竹比原计划提前结束了会议，”言秘书，留一下。其他项目需要补充细节。”
众人鱼贯而出，有几个主管向言霜投去同情的目光。
被商总单独留下通常意味着严厉的批评。
言霜坐在原位没动，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当最后一个人离开并带上门后，商丘竹没有立即说话。
他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言霜，让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这是一种心理战术，大多数人会在这种压抑的沉默中自乱阵脚。
“您需要补充哪些细节？”言霜先开口了，声音很轻但出奇地稳定。
商丘竹转过身，发现她已经重新整理好了所有文件，平板电脑上调出了会议记录模板，钢笔握在手中准备记录，一副专业秘书等待指示的姿态。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他缓步走回长桌，手指划过光可鉴人的桌面。
言霜的笔尖悬在纸上：”关于哪个项目？”
“关于马尔代夫。”商丘竹直接挑明，同时突然俯身，双手撑在她面前的桌面上，将她困在座椅和自己的胸膛之间。
这个距离近得能闻到她洗发水的茉莉香气，和那晚酒店枕头上残留的气息一模一样。
言霜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这个细微的生理反应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说明问题。
所有的拼图碎片在商丘竹脑海里突然归位。
片刻后，言霜微微仰头迎上他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商总。”她的声音像冰面一样平滑冷硬，”如果是指去年公司团建，我没参加。”
商丘竹突然笑了，笑意阴深可怕。
言霜不寒而栗，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如果您没有工作上的指示，我还有会议记录要整理。”
他后退一步，恢复了一贯的公事公办语气，”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