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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嘉定城外的临时营区,空气里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潮气和劣质烟草的呛味。李维明背靠着一截被炮弹削去树冠的焦黑树干,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视着眼前这群新补充来的“种子”。他们像一群受惊的羊,穿着不合身、散发着仓库霉味的灰布军装,脚上的草鞋沾满泥浆。面黄肌瘦的脸上,除了长途跋涉的疲惫,更多的是茫然、畏缩,。队列歪歪扭扭,有人低着头,有人不安地东张西望。这就是第九集团军拨给他们的“新鲜血液”——三千多个经过简单训练的庄稼汉和学生仔。

“立——正!” 李维明嘶哑的吼声如同破锣,瞬间撕裂了营区的嘈杂。他站在队列前,左眼蒙着厚厚的纱布,边缘渗出淡黄色的脓水。碎裂的镜片用布条勉强缠在仅存的右镜框上,镜片后的那只独眼,锐利、冰冷,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刮过每一个新兵的脸。

新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和教官那狰狞的伤疤吓得一哆嗦,手忙脚乱地试图挺直腰板,队列发出一阵杂乱的碰撞和低低的惊呼。

“看看你们!”李维明的独眼扫过一张张青涩而惶恐的脸,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站没站相!松松垮垮!一群没骨头的软蛋!你们以为这里是唱大戏的草台班子?这里是军队!是杀鬼子的地方!”

他猛地一指营区边缘,那里,几十个259旅的老兵正在沉默地挖掘工事。他们动作迅捷、精准,每一锹下去都带着一种刻进骨子里的狠劲和麻木的疲惫。汗水混着泥土在他们布满伤疤的脊背上流淌,没人说话,只有铁锹刮擦泥土和石块碰撞的单调声响。与这边新兵的嘈杂混乱形成刺眼的对比。

“看见没有?!”李维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咆哮的愤怒,“那才是兵!是老子从罗店那个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你们这群废物点心,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

新兵们噤若寒蝉,目光在老兵的沉默背影和李维明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带着可怕伤疤的脸上来回移动,一种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攫住了他们。

训练场迅速变成了另一个罗店——没有硝烟,却同样残酷。

“跑!给老子跑起来!没吃饭吗?罗店的鬼子追上来,你们这熊样跑得过子弹?!” 李维明瘸着腿(罗店留下的弹片伤),却像驱赶牲口一样,挥舞着一根韧性十足的藤条,狠狠抽在一个落后新兵的背上。“啪!”脆响伴随着一声痛呼。新兵一个趔趄,又咬着牙拼命跟上。负重越野的队伍在泥泞的田埂上艰难蠕动,沉重的沙袋压弯了腰,汗水糊住了眼睛。老兵们则沉默地跟在后面,眼神冷漠地看着这群“种子”挣扎,仿佛在看一群注定要被淘汰的劣马。

靶场上,新兵们笨拙地摆弄着手中的“中正式”,枪栓拉动生涩,趴姿歪斜。李维明一脚踹在一个新兵的屁股上:“趴直!腿分开!你当是趴炕头呢?!鬼子枪子儿专打撅屁股的!”他抓起一支枪,独眼透过残缺的镜片,死死盯着百米外模糊的人形靶:“三点一线!屏住呼吸!手指慢慢加力!记住!开枪不是放炮仗!是阎王爷的点名!”

“砰!”枪响了,子弹不知飞向何处。

“废物!眼睛长裤裆里了?!”藤条毫不留情地落下。

队列中,一个新兵脸色惨白,身体筛糠般抖着。他是王铁锤,王栓柱的亲弟弟。被保长强行“抓丁”顶替了富户儿子的名额送来。哥哥抱着炸药包跳进日军机枪工事的身影,是家里带来的噩耗,也是压在他心头的巨石。此刻,听着教官的咆哮,看着冰冷的枪械,巨大的恐惧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手榴弹!投弹准备!”训练进入更危险的环节。木柄手榴弹(训练弹)沉甸甸的。李维明亲自示范,动作迅猛有力:“握紧!拉环!引信三秒!投出去!给老子往远了扔!扔到鬼子堆里!不是让你们炸自己人!”轮到新兵,有人畏畏缩缩不敢拉环,有人闭着眼胡乱甩出,训练弹歪歪扭扭落在脚前不远。

“捡回来!重新投!没吃饭吗?!”李维明的藤条和唾沫星子一起飞溅。一个瘦弱的新兵在连续投掷失败后,看着滚落脚边的训练弹,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尖叫一声丢下弹体,转身就向营区外疯跑!

“站住!”李维明暴喝。

但新兵充耳不闻,只想逃离这地狱般的训练场。

“警卫班!”李维明眼中寒光一闪。

两个如狼似虎的老兵瞬间扑出,像抓小鸡一样将逃兵按倒在泥地里。

整个训练场死一般寂静。所有新兵都停下了动作,惊恐地看着被按在地上、脸贴着泥浆、徒劳挣扎哭嚎的同伴。

李维明拄着藤条,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抖成筛糠的逃兵,独眼中没有任何怜悯,只有冰冷的、钢铁般的意志:“逃兵?在罗店,老子亲手毙了三个!为什么?因为一个逃兵,会害死一排的兄弟!”他猛地提高音量,对着所有脸色煞白的新兵吼道:“都他妈给老子看清楚!在这里当软蛋,老子抽你!在战场上当逃兵,鬼子会把你剁碎了喂狗!还会连累你身边的弟兄一起死!”

他指着那个被按住的逃兵:“把他拖到操练场!捆在木桩上!所有人!看着他!看着这个孬种!今天训练量加倍!练不好,就陪他一起捆着!什么时候练出个人样,什么时候放下来!”

凄厉的哭嚎声在操练场上空回荡。新兵们看着被绑在木桩上、在烈日下痛苦扭动、最终脱水中暑昏死过去的同伴,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们终于明白,这里不是讲情面的地方。要么练,要么死。恐惧被另一种更深的、为了生存而生的狠劲所取代。再端起枪时,眼神里多了几分专注;再投出手榴弹时,手臂用上了吃奶的力气。

王铁锤咬着嘴唇,尝到了血腥味,他死死盯着前方的人形靶,仿佛那就是炸死哥哥的日军机枪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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