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岑以韬生日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殷曦月的心湖里激荡起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整整一天，这个念头都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训练时的口令声、食堂嘈杂的用餐声、甚至夜晚室友均匀的呼吸声，都未能完全掩盖这个带着特殊温度的信息。
他明天生日。
在这样一个艰苦单调、远离家人的军训基地里。
他会期待祝福吗？以他那拒人千里的性格，大概只会觉得吵闹吧？殷曦月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心里反复挣扎。但另一个声音却在悄悄说：也许…他会有一点点在意？毕竟，那是他的生日啊。而且，他早起打扫卫生的样子，似乎也并非全然的冷漠…
一种莫名的冲动，混合着连日来被绯闻裹挟的微妙情绪，以及一丝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想要靠近那个谜团的渴望，在心底悄然滋生。她想做点什么。不是为了迎合那些八卦，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单纯地…不想让这个日子，在他可能也同样感到陌生的环境里，悄无声息地滑过。
行动开始于第二天午休前的短暂自由活动时间。
趁着教官不注意，殷曦月像只灵巧的小鹿，悄悄溜出了营房区。她的目标很明确——训练基地唯一对外开放的小卖部，位于基地边缘的管理中心旁边。
小卖部不大，货架上大多是些常见的矿泉水、泡面、火腿肠、面包，以及一些基础的日用品。零食种类有限，且价格比外面贵了不少。但殷曦月顾不得这些了。她的目光快速扫过货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挑选着看起来不那么“军训硬汉风”、更适合作为生日小礼物的零食。
她的手指掠过包装袋：
粉红色包装的草莓味威化饼干——看起来甜甜的，女孩子会喜欢，他…也许不会讨厌？
印着可爱奶牛图案的黄油味薯片——香香脆脆，应该不会出错？
晶莹剔透的水蜜桃味软糖——软软的，QQ的，颜色很夏天…
又拿了一小盒独立包装的牛奶巧克力——生日总该有点甜的吧？
最后，想了想，加了一瓶包装清爽的柠檬味苏打水，解腻。
结账时，看着收银员报出的价格，殷曦月小小地肉痛了一下。她用平时省下的零花钱，换来了一只鼓鼓囊囊的、印着基地logo的简陋塑料袋。拎着这袋与军训基地格格不入、色彩缤纷的零食，她像揣着一个甜蜜又忐忑的秘密，心跳加速地快步往回赶。
接下来是更艰巨的任务——组织同学。
午饭后，趁着大家还在食堂磨蹭或回营房休息的间隙，殷曦月鼓起勇气，拉住了周晓薇、蒋婷婷，还有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看起来对岑以韬也并无恶感的同学（主要是女生，也有几个像陈宇飞这样大大咧咧的男生）。
“那个…大家，能占用大家一分钟吗？”她的声音不大，带着点紧张，脸颊微红，“有件事想请大家帮个忙。”
众人好奇地围拢过来。
“今天是…岑以韬的生日。”殷曦月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这个让大家都有些惊讶的名字。
“哇！真的假的？”
“他生日？在基地过？”
“曦曦你怎么知道的？”
面对七嘴八舌的询问，曦曦简单解释是听说的（略过了陈宇飞的名字），然后快速说出了她的计划：“我知道可能有点突然，但是…我想着，大家既然是一个班的，又一起在军训，能不能…在午饭后，大家去食堂门口稍微集中一下？不用很久，就一小会儿，一起跟他说声生日快乐？我…我买了点小零食，算是大家一起的心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提了提手里色彩鲜艳的塑料袋。
短暂的沉默后。
“哇！曦曦你好有心！”
“没问题！算我一个！”
“给校霸过生日？刺激！我去！”
“就是就是，同班同学嘛，应该的！”
“零食！曦曦万岁！”
出乎意料地顺利！也许是军训的集体氛围让大家更容易团结，也许是曦曦平时人缘太好，也许是对岑以韬本身的好奇和一点点善意占了上风，几个被拉住的同学都爽快地答应了。周晓薇更是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曦曦，我去帮你再叫几个人！保证把气氛搞起来！”
岑以韬生日当天。
清晨的阳光依旧炽热，训练依旧严格。站军姿时，殷曦月站在女生队列里，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男生方队边缘那个挺拔冷峻的身影。他依旧穿着那身迷彩服，宽大的衣服也掩不住他肩背利落的线条，汗水顺着鬓角滑落，黑框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刺眼的光。他神情专注（或者说漠然）地听着教官指令，动作一丝不苟，仿佛今天和昨天、明天没有任何区别。
殷曦月的心却像揣了只小兔子，从早上开始就没安分过。她反复在心里演练着午后的计划，手心微微出汗。他会不会觉得无聊？会不会觉得被打扰？会不会…直接冷着脸走开？各种担忧在她脑海里翻腾。
终于熬到了午饭时间。
食堂里人声鼎沸，饭菜的香气混杂着汗水的味道。殷曦月食不知味，匆匆扒了几口饭，就紧张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周晓薇、蒋婷婷她们悄悄对她使着眼色，示意人已经悄悄聚拢了一些在食堂门口附近。
岑以韬似乎吃得很快，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吃什么。他端着空餐盘，正准备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离开食堂。
就是现在！
殷曦月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勇气，拎起那个装满零食的塑料袋，快步走到了食堂门口相对空旷的地方。周晓薇她们立刻会意，迅速招呼着约好的十几个同学围拢过来，形成了一个不算大但足够引人注目的小圈子，正好挡在了岑以韬离开的必经之路上。
岑以韬的脚步顿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群突然聚集起来、脸上带着兴奋和期待笑容的同学，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人群，带着惯有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他不喜欢这种被围观的场面。
殷曦月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口了。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着岑以韬那穿透镜片、带着审视意味的冰冷目光，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明亮的笑容。午后的阳光落在她白皙泛红的脸颊上，为她琥珀色的眼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泽，嘴角那两个标志性的梨涡因为紧张而若隐若现。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放得清晰而响亮，带着一种少女特有的、明媚的朝气，对着围拢的同学们，也对着站在人群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定在原地的岑以韬问道：
“大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带着笑意的脸，然后，像聚光灯般，最终定格在岑以韬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明显透出愕然的脸上。没等同学们回答（其实也不需要回答），她便扬起一个更加灿烂、带着点小小得意的笑容，自问自答，声音如同清泉击石，清晰地回荡在食堂门口略显嘈杂的空气里：
“对啦！今天是——岑以韬的生日！”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
“岑以韬！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啊！”
“生日快乐！”
“军训生日快乐！”
“……”
事先约好的同学们立刻七嘴八舌、带着真诚的笑容喊出了祝福。虽然声音不算特别整齐划一，却充满了青春的热情和暖意。周晓薇还带头鼓起了掌，瞬间带动了一片掌声。
岑以韬完全愣住了。
高大的身影僵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他脸上的冷漠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镜片后的那双深眸，猛地睁大，里面写满了纯粹的、毫无防备的惊愕。他习惯于被畏惧、被疏远、被当作背景板或麻烦源，却从未想过，会在这样一个地方，以这样一种方式，被一群他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同学，围住庆祝生日。
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似乎想拉开与这份过于热情和陌生的善意的距离。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极紧，显露出一丝本能的抗拒和不适。这一切都太突然，太…不符合他世界的运行规则。
然而，就在他试图用惯常的冰冷来武装自己，准备用一句“无聊”或一个漠然的眼神推开这一切时——
他的目光，穿透了嘈杂的祝福声和晃动的人影，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人群最前方、那个始作俑者的女孩。
殷曦月正微微仰着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期待和完成壮举后小小骄傲的笑容。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身上，照亮了她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尖，和她那双因为笑意而弯成了月牙儿的、清澈的琥珀色眼眸。那笑容如此纯粹，如此明亮，带着一种毫无保留的温暖和善意，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光，毫无预兆地穿透了他冰封世界厚重的壁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食堂的喧嚣、同学们的祝福声、甚至九月的热风，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潮水般退去。
岑以韬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站在光里、对他笑得眉眼弯弯的女孩。
“砰。”
一声极其轻微、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响，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深处蓦然炸开。
不是巨大的轰鸣，却足以撼动冰层。
像一颗被深埋于冻土之下、早已被遗忘的种子，在突如其来的暖流和光芒照射下，那坚硬冰冷的外壳，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陌生的嫩芽，带着不可思议的生命力，正努力地、顽强地试图顶开覆盖的冰雪，探向那道温暖的光源。
那是…什么感觉？
悸动？困惑？还是…一种冰层消融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回响？
他忘记了要说什么，忘记了要离开。只是站在那里，隔着几步的距离，隔着冰冷的镜片，隔着喧闹的人群，第一次，如此清晰而专注地，凝视着那个为他带来这一切混乱和…光亮的女孩。
阳光落在她带笑的眉眼，也落在他骤然失序的心跳上。
冰霜覆盖的世界，似乎被投入了一颗裹着蜜糖的炸弹。
初融，始于一个猝不及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