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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陆家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在晨光中苏醒,车流如同细小的血管,在钢铁丛林间缓缓流淌。陆沉舟坐在轮椅上,背对着这片曾经属于他的王国,身体深陷在柔软的坐垫里,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嶙峋的肩胛骨将真丝睡衣顶出尖锐的棱角,蜡黄凹陷的脸颊在晨光下更像一张蒙着人皮的骷髅。

他面前的小餐桌上,没有热气腾腾的早餐,只有一杯温水和一小碟李医生特制的、寡淡无味的营养糊糊。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味,像一层无形的裹尸布,将他紧紧缠绕。

“沉舟,该补充营养了。”林晚意端着那碟糊糊,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她用小勺舀起一点点,吹凉了,送到他干裂的唇边。动作娴熟,眼神专注,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耐心。

陆沉舟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目光落在勺子里那团灰白色的、毫无生气的糊状物上。一股强烈的生理性厌恶瞬间翻涌上来,胃部残留的神经似乎都在抽搐。他紧抿着唇,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闷哼,表达着无声的抗拒。

“听话,沉舟。”林晚意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勺子稳稳地停在唇边,“不吃东西,身体怎么恢复?李医生说了,这点糊糊是特制的,不会刺激你的残胃,一定要吃下去补充基础能量。”她的语气像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却字字如针,扎在陆沉舟仅存的尊严上。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液,顺着脊椎蔓延。他死死盯着林晚意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虚伪,一丝不耐,哪怕一丝厌恶也好!可是没有!只有一片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关切”和“责任”!这比赤裸裸的憎恨更让他感到绝望!他像一个被精心饲养的实验品,连反抗的资格都被剥夺!

最终,在生理的虚弱和对那冰冷营养液的恐惧面前,他极其不情愿地、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屈辱,张开了嘴。那寡淡、带着怪味的糊糊滑入口腔,如同吞咽泥沙。他机械地咀嚼着,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喉结艰难的滚动和腹腔深处隐隐的抽痛。

林晚意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轻柔而精准。看着他被迫咽下这象征屈辱的食物,感受着他身体细微的颤抖和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她心中那片名为快意的冰原上,正无声地绽放着妖异的血色花朵。

就在这时,张姨拿着吸尘器,装作打扫卫生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蹭到了客厅靠近阳台的角落。她低着头,眼神却紧张地瞟向轮椅上的陆沉舟和林晚意,一只手悄悄伸进了围裙口袋。

林晚意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张姨这鬼祟的动作。她不动声色,喂完最后一勺糊糊,用温热的毛巾仔细擦拭陆沉舟的嘴角,声音带着一丝“歉意”:“沉舟,工作室那边今天有个重要的揭牌仪式,我必须过去一趟。我让张姨在这里陪你,有什么需要就叫她,好吗?”她顿了顿,补充道,“苏蔓的工作室……我改了个名字,叫‘涅槃资本’。希望是个好兆头,也给我们……都带来点新气象。”她刻意加重了“涅槃”两个字。

陆沉舟麻木地闭上眼,没有任何回应。苏蔓的工作室?改名叫“涅槃”?他只觉得无比讽刺。他这只被拔了毛、断了爪的鹰,被困在囚笼里苟延残喘,而他的妻子,却要用仇敌献上的蛇窟,去追求什么“涅槃”?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抛弃的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

林晚意不再多言,起身。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极其利落的炭灰色羊绒西装套装,内搭同色系真丝衬衫,长发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低髻。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只在腕间戴了一块设计简约、线条冷硬的铂金腕表。整个人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名刀,沉静,却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锋芒。

她拿起沙发上那个同样简约的黑色手提包,对张姨淡淡吩咐了一句:“照顾好先生。”便步履从容地走向大门。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陆沉舟的心尖上,宣告着他的彻底出局。

门轻轻关上。公寓里只剩下轮椅的金属冰冷感、营养糊的怪味、药味,以及陆沉舟沉重压抑的呼吸。

张姨确认林晚意进了电梯,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窜到陆沉舟身边,脸上堆满了紧张和一种邀功般的谄媚,声音压得极低:“先生!先生您看!”她飞快地从围裙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哆嗦着划开屏幕,点开一个直播链接。

屏幕上瞬间跳出清晰的画面!

背景是市中心顶级写字楼“云鼎国际”气势恢宏的一楼大堂。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光芒,香槟塔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衣香鬓影,名流云集。长枪短炮的媒体镜头对准了大厅中央。

陆沉舟浑浊的眼珠猛地聚焦在屏幕上!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

画面中央,林晚意正站在铺着深红色天鹅绒的发言台前。炭灰色的西装勾勒出她挺拔而纤细的身姿,聚光灯下,她那张苍白清丽的脸庞此刻散发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冷冽与从容。她不再是陆家公寓里那个温顺怯懦的陆太太,而像一位即将加冕的女王!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众人,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出,清冷,沉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力量:

“……‘涅槃资本’今日正式启航。我们聚焦科技赋能与产业升级,致力于挖掘并助力最具颠覆性的创新力量,为价值重塑注入新动能……”

她的发言简洁有力,逻辑清晰,专业术语信手拈来,气场强大得令人侧目。台下不时响起热烈的掌声。财经频道的记者们兴奋地记录着,闪光灯此起彼伏。

陆沉舟死死地盯着屏幕,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震惊而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那个在他身边唯唯诺诺、只会插花煲汤的林晚意?!那个需要他“施舍”才能维持体面的女人?!此刻,她站在聚光灯下,侃侃而谈“价值重塑”、“颠覆性创新”!用着他仇敌献上的蛇窟,冠冕堂皇地打着“涅槃”的旗号!

“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陆沉舟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血沫!星星点点溅落在面前的餐桌上,和他灰败的病号服上!

“啊!先生!!”张姨吓得魂飞魄散,手机“啪嗒”掉在地上!

陆沉舟却感觉不到疼痛,巨大的愤怒和屈辱如同烈火焚心!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布满血丝的眼睛凸出,死死瞪着地上手机屏幕里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骗子!贱人!她一直在伪装!她根本不是什么金丝雀!她是潜伏在他身边的毒蛇!是啃噬他血肉的恶鬼!

“呃啊——!”剧烈的情绪波动引爆了腹腔深处的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让他身体猛地弓起,从轮椅上滑落,重重摔倒在地毯上!他蜷缩着,像一只被踩烂的虫,痛苦地抽搐着,冷汗瞬间浸透全身!

张姨吓得六神无主,尖叫着去按紧急呼叫铃。

**与此同时,“涅槃资本”揭牌仪式现场。**

林晚意的发言刚刚结束,台下掌声雷动。她微微颔首致意,正准备走下发言台。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传来一阵不易察觉的骚动。

自动玻璃门无声滑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看似随意、实则每一寸剪裁都透着极致考究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身形挺拔如松,身高接近一米九。他没有打领带,深色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一粒纽扣,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和性感的喉结。深邃的五官如同最杰出的雕塑,带着一种混血儿特有的、极具侵略性的英俊。他的步伐从容而慵懒,仿佛只是误入此间的过客,但那双深邃如同寒潭的眼眸随意扫过,瞬间让周围喧嚣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强大的气场如同无形的力场,瞬间将全场的焦点从林晚意身上撕裂,牢牢吸附在他身上!

顶级掠食者!

这是所有人脑中瞬间闪过的念头。

顾衍。

顾氏财阀唯一的继承人。那个真正站在金字塔尖、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

他无视了所有或惊艳、或探究、或敬畏的目光,径直朝着发言台走来。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穿透人群,牢牢锁定了台上那个穿着炭灰色西装、气质冷冽如霜的女人——林晚意。

林晚意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她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蕴含的巨大压力和一种近乎实质的、带着审视与浓厚兴趣的穿透力。她心头微凛,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无懈可击的从容,只是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警惕。

顾衍走到台下,离林晚意只有几步之遥。他微微仰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颠倒众生的弧度,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寂静:

“价值重塑?颠覆性创新?”

他顿了顿,深邃的眼眸如同漩涡,牢牢吸住林晚意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林小姐的野心,听起来比你的‘涅槃’之名……更加令人玩味。”

**陆家公寓。**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陆沉舟蜷缩在地毯上,身下是一小滩刺目的暗红血迹。他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瞳孔因为剧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而涣散。张姨的哭喊声、护士的脚步声、仪器的嘀嗒声……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涣散的瞳孔最后倒映的,是地上那部手机屏幕里定格的画面——林晚意站在璀璨的灯光下,如同涅槃重生的火凤。而她的面前,站着那个如同神祇降临般的男人——顾衍。

一个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混乱的意识:

他陆沉舟……

成了这对“野心家”脚下……

第一块被彻底碾碎的垫脚石!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救护车刺耳的鸣笛,成了他囚笼世界里最后的、绝望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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