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光斑。林晚意站在衣帽间的穿衣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穿着米白色羊绒开衫、浅色长裤,长发柔顺披肩的女人。一张温婉清丽的脸,眉眼低垂,带着恰到好处的柔弱感。这是陆沉舟喜欢的模样,也是她过去半年精心扮演的角色——温顺、无害、以他为天的陆太太。
她拿起梳妆台上那瓶昂贵的、陆沉舟亲自挑选的香水,淡雅的白花香调。指尖微顿,最终,她还是对着空气喷了一下,让那虚伪的芬芳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周身。完美的伪装,是她此刻最锋利的武器。
下楼时,张姨已经在餐厅忙碌。这个在陆家服务了快十年的保姆,身材微胖,脸上总挂着过分热情的笑,眼睛却习惯性地滴溜溜乱转。看到林晚意,她立刻堆起更灿烂的笑容:“太太起来啦?先生刚用完早餐,说您不舒服,让我给您温着燕窝呢。”
“嗯,谢谢张姨。”林晚意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走到巨大的白色岛台边坐下。目光掠过陆沉舟刚才坐过的位置,那杯喝了一半的现磨黑咖啡还放在那里,杯沿印着一点淡淡的唇印。她胃里一阵翻搅,强行压下。
“太太脸色是不太好,”张姨麻利地端上精致的炖盅,眼睛却瞟着楼梯方向,压低声音,“昨晚……先生回来挺晚的吧?我听着动静好像快一点了。”试探的语气里,藏着掩饰不住的好奇。
林晚意垂下眼睫,用瓷勺轻轻搅动着温热的燕窝,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嗯,公司事情多,应酬难免。”她顿了顿,抬起眼,脸上露出一丝符合人设的、带着点不安的迟疑,“张姨……我这两天胃里实在难受得厉害,反酸,胀气,什么都吃不下。以前听人说过,有种……调理胃气的方子,好像是中药?叫……米什么来着?”她恰到好处地蹙起眉,仿佛在努力回忆。
“米非司酮?”张姨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立刻意识到失言,赶紧捂住嘴,眼神有些闪烁,“哎哟,太太,那可不是什么调理胃气的药!那是……那是……”她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那是打胎药!可不能乱吃!”
林晚意心中冷笑,脸上却适时地露出惊惶和不解:“打……打胎药?这么可怕?我……我就是在网上随便看到的,以为能治胃胀……”她适时地表现出被吓到的样子,手指微微蜷缩。
张姨见她这样,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几分“见多识广”的优越感:“可不就是!太太您身子金贵,可别信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胃不舒服啊,还是得看医生,好好调养。先生多疼您啊,您这要是有了……”她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眼神又瞟向林晚意的小腹。
“张姨!”林晚意恰到好处地打断她,脸上飞起一丝薄红,带着点羞涩的薄怒,“别瞎说!我就是胃不舒服!”她低下头,继续小口吃着燕窝,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冰冷刺骨的算计。张姨的反应,完全在她预料之中。这个贪婪又嘴碎的保姆,是最好的信息传递渠道和烟雾弹。
早餐在一种虚假的平静中结束。林晚意借口胃还是不舒服,需要出门透透气,婉拒了张姨要跟着的提议。
四月的风带着微凉,吹在脸上。林晚意裹紧了开衫,走进公寓附近一家大型连锁药店。药店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各种药味混合的气息。她目标明确,径直走向OTC柜台。
“您好,需要什么?”年轻的男店员挂着职业微笑。
林晚意微微低着头,声音不大,带着点虚弱和不易察觉的局促:“麻烦……给我拿一盒米非司酮片,还有……米索前列醇片。” 她报出的名字清晰,没有一丝犹豫。这两种药物组合,正是药物流产的标准方案。
店员脸上的职业笑容微微一僵,眼神里掠过一丝审视和了然。他看了一眼林晚意年轻苍白的脸,没多问什么,转身从柜台深处拿出两个小小的药盒。
“一共一百八十二块。需要登记一下身份信息。”店员的声音公式化。
林晚意拿出身份证递过去,指尖冰凉。当店员递过小票和装着药盒的塑料袋时,她迅速接过,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飞快地将药袋塞进随身的大号托特包深处,仿佛那不是药,而是会噬人的毒蛇。
走出药店,阳光有些刺眼。她站在路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尘埃和汽车尾气的味道,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紧绷的神经稍稍平复。她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城西老城区,临江路。”
出租车汇入车流。林晚意靠在后座,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高楼大厦渐渐被低矮的旧楼房取代,繁华喧嚣褪去,显露出城市被时光遗忘的角落。这里是前世她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地方,鱼龙混杂,遍布着不需要身份登记的小旅馆、廉价网吧和几家位置隐蔽、管理混乱的私人小药店。在这里,现金是唯一的通行证,没人关心你是谁,也没人会记得你买过什么。
车子在一个路口停下。林晚意付了现金,下车,很快拐进一条狭窄的、充斥着油烟味和潮湿气息的小巷。她找到记忆里那家门脸破旧、招牌字迹都模糊了的小药店。玻璃柜台蒙着灰尘,里面摆放着一些不知名的保健品和常用药。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头坐在柜台后面打盹。
林晚意走过去,敲了敲柜台玻璃。
老头惊醒,浑浊的眼睛看向她,没什么表情。
“再要一盒米非司酮片,一盒米索前列醇片。”林晚意声音平静,直接掏出现金放在柜台上。
老头抬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几张红票子,什么也没问,慢吞吞地拉开抽屉,拿出两个同样简陋的药盒,推到林晚意面前,然后收起钱,继续闭目养神。
林晚意抓起药盒,迅速离开。前后不过两分钟,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她又在附近几条七拐八绕的小巷里穿行,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停下。她从托特包里拿出之前在大药店买的那两盒药,连同刚刚从小药店买的两盒,一共四盒药。她撕掉所有药盒外面的印刷包装和说明书,只留下里面铝箔包装的药板。然后,她将其中两板米非司酮片和两板米索前列醇片,分别塞进了自己托特包内袋一个带拉链的隐蔽夹层里。另外两板药,则被她用纸巾包好,随手扔进了路边一个散发着酸腐气味的绿色垃圾桶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后背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风吹过,带着凉意。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眼神却异常冷静。大药店的记录是她故意留下的“尾巴”,指向一个“可能意外怀孕的年轻女子”。而小药店这来路不明的两板药,才是她真正要用的武器。双重保险,模糊痕迹。
回到那间冰冷豪华的“家”,已经是午后。张姨不在客厅,大概在厨房忙碌。公寓里静悄悄的。林晚意直接上楼回到主卧,反锁了房门。
她走进浴室,再次反锁。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她从托特包的夹层里取出那两板没有包装的药——一板米非司酮,一板米索前列醇。铝箔包装冰冷坚硬,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光泽。
她盯着那小小的白色药片。前世产房里冰冷的绝望,陆沉舟冷漠的话语,苏蔓得意的笑声,还有那声最终消逝的胎心音……如同最残酷的影像,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放、定格、放大。每一次回放,都像一把钝刀在反复切割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恨意如同黑色的藤蔓,疯狂滋长,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窒息般的痛楚。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深红的印痕。
就是这些小小的白色药片……前世,它们以另一种方式,经由苏蔓肮脏的手,化作了刺向她和她孩子的毒刃!这一世,她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林晚意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痛苦挣扎都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取代。她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沿着铝箔边缘,剪开了米非司酮药板。她没有动米索前列醇。米非司酮,是终止妊娠的第一步,阻断胚胎发育。它需要提前服用,而且……无色无味,极易溶于水,不易察觉。
她取出了三粒米非司酮药片。白色的药片在她白皙的掌心滚动,轻若无物,却承载着毁灭的重量。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将冰冷的玻璃窗染上光怪陆离的色彩。
楼下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陆沉舟回来了。
林晚意迅速将剩下的药板和那三粒药片藏好,仔细清理了剪刀和自己的手,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脸上的线条显得柔和温顺,然后打开了浴室的门。
陆沉舟已经换上了舒适的家居服,正靠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张姨正端着一杯刚磨好的黑咖啡,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先生,您的咖啡。”
“嗯。”陆沉舟应了一声,没有睁眼。
林晚意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撞破胸腔。机会来了!
她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脚步轻快地走过去,很自然地伸手端起了那杯咖啡,声音柔和:“沉舟,累了吧?我看张姨今天磨得好像有点浓,我去给你加点温水,不然晚上该睡不着了。”
陆沉舟睁开眼,看到是她,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满意,点了点头,语气温和:“还是你想得周到。”
林晚意端着那杯散发着浓郁醇香的咖啡,转身走向厨房开放式岛台的水槽边。她背对着客厅,用身体挡住了陆沉舟和张姨的视线。滚烫的咖啡液在骨瓷杯里轻轻晃动。
就是现在!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异常稳定。左手稳稳端着咖啡杯,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早已夹着那三粒小小的、白色的米非司酮药片。借着弯腰去拿旁边热水壶的瞬间,她的右手极其隐蔽地迅速在杯口上方掠过!
三粒药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落入深褐色的咖啡液中。瞬间就被滚烫的液体吞没、溶解,没有激起一丝涟漪,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林晚意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止,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她面色如常,拿起热水壶,往咖啡杯里缓缓注入少量温水,然后用小勺轻轻搅动了几下。深褐色的液体打着旋儿,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端着温度适中的咖啡,重新走回沙发边,脸上依旧是那抹温顺的笑容,将杯子轻轻放在陆沉舟面前的茶几上:“好了,这样应该刚好。”
陆沉舟看着她,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林晚意坦然迎视,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陆沉舟最终收回了目光,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端起咖啡杯,凑到唇边,吹了吹气,然后,喝下了一大口。
深褐色的液体滑过他的喉咙。
林晚意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婉动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陆沉舟喝下那口咖啡的瞬间,她垂在身侧的、藏在羊绒开衫袖口下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的嫩肉里,留下几个深陷的、带着血丝的月牙印。
地狱的祭奠,开始了。
她看着他喉结滚动,看着他放下杯子,看着他微微舒展了一下眉头,似乎对调整后的咖啡温度表示满意。
林晚意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如同淬毒冰棱般的寒芒。
陆沉舟,好好享用吧。
这是你亲生骨肉的……
……第一杯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