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却驱不散厉家书房内沉闷的低气压。
厉南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屏幕上是刚结束的、气氛凝重的线上董事会简报。
投影幕布上,惨绿的K线图如同陡峭的悬崖,代表着厉氏集团股价在“赫尔墨斯”项目风波后遭受的剧烈震荡。旁边列出的数字触目惊心——市值蒸发近百亿。
几位屏幕上的董事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那股压抑的怒火和质疑。
“……厉总,我们需要更透明的信息!一个价值百亿的项目窗口期,您说丢就丢,后续补救投入更是远超预算!股东们的损失,谁来负责?”一位资历颇深的老董事声音沉痛,带着毫不掩饰的责难。
“欧洲分部的报告我们都看了,厉总。”另一位中年董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冰冷,“信任危机,股价动荡,后续投入巨大且风险未知。您一句‘没有解释,只有结果’,恐怕难以服众。”
“董事会需要知道,究竟是什么比‘赫尔墨斯’项目更重要,值得您如此不计代价?”矛头直指核心。
厉南城靠在椅背里,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无意识地轻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灯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只有那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昭示着他承受的巨大压力。
他没有看那些咄咄逼人的董事,目光反而落在桌角一份摊开的、来自欧洲的加急文件上——那是霍华德连夜发来的,关于斯德哥尔摩方面提出的最新、更苛刻的合作条款。
代价。
这就是他为那“一天一夜”付出的、正在持续扩大的代价。
“项目在推进。”厉南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屏幕上的杂音,“新的方案已在执行,风险可控。股价波动是短期市场反应。三个月后,我要看到‘赫尔墨斯’落地生根。”
他避开了所有关于“原因”的追问,用最强势的姿态重申目标,试图将失控的局面重新拉回他的掌控轨道。
“厉总,这不是……”
“三个月。”厉南城打断对方,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威压,“我要结果。散会。”
他不再给对方任何质疑的机会,直接切断了通讯。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书房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书桌后那个沉默却如同绷紧弓弦的身影。
厉南城闭上眼,捏了捏发胀的眉心。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更沉重的是那份无形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为了压下欧洲的窟窿,稳住董事会,他动用了大量流动资金,甚至抵押了部分核心资产,才勉强堵住缺口。厉氏这艘巨轮,此刻正航行在暗礁遍布的险滩。
就在这时,书房的座机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死寂。
厉南城皱眉,接起。
“厉总,前台接到一份指名给您的……快递。”徐叔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和凝重,“没有寄件人信息,但……内容似乎不太寻常。”
“送上来。”厉南城声音冷冽。
很快,徐叔将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硬质文件袋放在了书桌上,然后无声地退了出去。
厉南城拿起文件袋,入手微沉。他撕开封口,里面滑出几张照片和一页打印纸。
照片的拍摄角度明显是偷拍。
第一张:苏家晚宴,灯火辉煌。照片聚焦在角落——厉南城低头,一个清晰的吻落在沈明薇的发顶。沈明薇依偎在他怀里,侧脸线条温顺。
第二张:厉家别墅露台,灯光惨白。沈明薇背对着镜头,额头抵着栏杆,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哭泣。而玻璃门后,厉南城高大的身影清晰可见,目光沉沉地锁着她的背影。
第三张:医院走廊。沈明薇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脆弱。厉南城站在她身侧,一只手看似强硬地攥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却虚扶在她身侧,姿态带着一种别扭的保护欲。
角度刁钻,每一张都充满了强烈的暗示和扭曲的解读空间。
最后那页打印纸上,只有一行冰冷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句子,字体被刻意放大加粗:
**「厉总好手段。用金丝雀的眼泪和伤痕,演一出情深似海,值百亿否?」**
落款处,画着一个潦草却充满恶意的笑脸。
“砰!”
厉南城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红木桌面上!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
他死死盯着那些照片和那句刺眼的嘲讽,额角青筋暴起,眼底瞬间翻涌起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风暴!一股被彻底激怒、被羞辱、被窥探私密的狂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喷发!
苏航!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将沈明薇的脆弱和痛苦,将他内心深处那点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在意,扭曲成一场可笑的表演,作为攻击他的武器!还如此精准地戳中了“百亿”这个此刻最敏感的痛点!
这是赤裸裸的宣战!更是对他底线的疯狂践踏!
厉南城抓起那几张照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几乎要将它们捏碎!他眼中杀意凛然,周身弥漫的寒气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手机,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正要拨出一个号码——
“咔哒。”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沈明薇端着一杯刚泡好的、氤氲着热气的参茶,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身子。
她本是想送杯茶,看看他是否需要什么。
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厉南城如同被激怒的凶兽般、充满暴戾杀意的眼神!以及他手中死死攥着的那几张……照片?
沈明薇脸上的关切瞬间凝固,变成了惊愕和一丝慌乱。
“南城?”她轻声唤道,目光落在他手中那些照片上,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
厉南城看到她出现,眼中的暴戾瞬间凝固了一下,随即被一种更深的、混杂着被窥见软肋的烦躁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保护欲所取代!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急切,猛地将手中的照片反扣在桌面上!动作快得像在掩盖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出去!”他低吼出声,声音沙哑紧绷,带着浓重的戾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沈明薇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和那声低吼吓得身体一颤,手中的参茶差点脱手!
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未消的杀意,看到了他反扣照片时那近乎仓皇的动作,更看到了他此刻浑身散发出的、拒人千里的冰冷和烦躁。
委屈和酸涩瞬间涌上心头。
她只是想……关心他一下。
“我……我只是……”她想解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说,出去!”厉南城的声音更冷,更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他甚至微微侧过身,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让他失控。
沈明薇所有的解释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他冰冷僵硬的背影,看着他反扣在桌上、却依旧露出狰狞一角的照片,再联想到他刚才那可怕的杀意……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那些照片,是关于她的?苏航做了什么?而厉南城此刻的暴怒,是因为她再次成了他的麻烦和软肋?
巨大的恐慌和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脸色煞白,端着参茶的手抖得厉害,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带来一阵刺痛,她却毫无所觉。
“……对不起。”她低低地说了一声,声音破碎不堪。
然后,她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书房。
房门在她身后被重重带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厉南城一个人。
死寂。
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桌面上那几张反扣着的、如同毒蛇般的照片。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
他慢慢转过身,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又缓缓移向桌面上那杯被她仓皇放下、兀自冒着热气的参茶。
袅袅的热气在昏黄的灯光下升腾,模糊了他的视线。
刚才她那瞬间煞白的脸色,眼中浓烈的惊恐和自责,还有那句破碎的“对不起”……如同慢镜头般在他眼前回放。
一股强烈的烦躁和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无力感,狠狠攫住了他。
他猛地抬手,想将那杯碍眼的参茶扫落在地!
手伸到半空,却硬生生顿住。
指尖离那滚烫的杯壁只有咫尺之遥。
最终,那只手只是烦躁地、重重地按在了桌面上。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暴戾风暴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查。”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杀意,“苏航。所有。包括他背后的人。三天。”
“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角那份苛刻的欧洲条款,声音更沉,“联系我们在北欧的人,查清楚斯德哥尔摩那边,是谁在推动这些新条款。我要名字。”
挂断电话。
厉南城拿起那几张反扣的照片,看也没看,直接拉开抽屉,将它们连同那张打印纸一起,狠狠地丢了进去,然后重重关上!
仿佛关掉了一个肮脏的潘多拉魔盒。
做完这一切,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杯参茶上。
茶香依旧袅袅。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
然后,他伸出手,端起了那杯茶。
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冰冷的掌心。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书桌,望着窗外庭院里在晨光中逐渐清晰的景象。
高大的身影在窗前伫立,如同一尊沉默的、蓄势待发的石像。
手中那杯温热的参茶,成了这片冰冷战场中,唯一带着微弱暖意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