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长宾利平稳地行驶在回程的路上。
车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飞速倒退,在车厢内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晚宴的喧嚣与浮华被隔绝在外,车厢里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的寂静。
沈明薇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身体残留着晚宴上紧绷的僵硬感,更残留着发顶那个短暂却滚烫的吻带来的震颤。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身旁闭目养神的厉南城身上。
他依旧保持着那副拒人千里的冷峻姿态,靠在椅背里,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下颚线在光影里绷出冷硬的弧度。那只曾在晚宴上牢牢扣住她腰肢的手,此刻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骨分明,透着掌控一切的力道。
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冷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香,形成一种独特而强势的存在感。
沈明薇的心,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未平。
晚宴上他对苏航的警告,对她刻意的亲昵,还有最后那个落在发顶的吻……都像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可表演之下,那瞬间翻涌的、被他捕捉到的满足感,却又如此真实。
她看不透他。
不知道这片刻的“和谐”,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冰层下悄然融化的开始。
车子驶入厉家幽深的庭院。
厉南城率先推门下车,动作利落,没有看她。
沈明薇默默跟上。
别墅里灯火通明,却依旧空旷得惊人,脚步声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回荡,更添几分寂寥。
回到主卧。
沈明薇站在衣帽间门口,看着镜中那个穿着华丽礼服、妆容精致,眼神却带着一丝茫然和疲惫的自己。
酒红色的丝绒在灯光下依旧流淌着华贵的光泽,但此刻却像一层无形的枷锁。
她需要卸下这一切。
需要洗去晚宴上沾染的浮华和……苏航那令人作呕的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尝试解开后背那排细密的、设计精巧的搭扣。
然而,受伤的手腕虽然拆了夹板,动作却依旧受限,远不如从前灵活。加上礼服质地光滑,搭扣又小又密,单手操作变得异常艰难。
她费力地反手摸索着,指尖几次滑过冰冷的金属扣,却无法精准地捏住。
动作笨拙而挫败。
额角因为用力而渗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她又一次尝试失败,指尖被搭扣边缘刮得生疼,忍不住泄气地低叹一声时——
一道高大的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她。
镜子里,映出了厉南城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身影。
他斜倚着门框,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姿态看似随意,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沉沉地落在她因费力而微微泛红的侧脸上,以及那只在她背后徒劳摸索的、被固定护腕束缚的手上。
沈明薇的身体瞬间僵住!
一股难堪的热意瞬间涌上脸颊。
她像个被当场抓包的、笨拙的小丑。
她想解释,想让他离开,喉咙却像被堵住。
厉南城没有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走了过来。
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停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距离。
沈明薇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高大身躯带来的热度和那股强烈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伸出手。
不是帮她解扣子。
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握住了她那只还在徒劳摸索的手腕。
指尖微凉,触碰到她手腕内侧敏感的皮肤。
沈明薇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别动。”
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却奇异地没有多少冷意,反而透着一丝……被压抑的耐心?
他握着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足以让她无法挣脱。
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极其精准地、轻而易举地,捏住了她摸索了许久也没能解开的第一个搭扣。
“咔哒。”
一声轻响。
金属扣应声弹开。
他的动作流畅而稳定,没有丝毫犹豫或暧昧的流连。
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棘手的机械故障。
沈明薇的心跳,却随着那一声声清脆的“咔哒”声,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能感受到他指腹偶尔擦过她后背肌肤时,那细微的、带着薄茧的粗糙触感。
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后颈。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
沉默,却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心慌。
沈明薇僵硬地站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视线只能落在镜中他低垂的眉眼上。那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只能看到他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
他专注地解着搭扣,神情专注得近乎冷漠。
可就是这份冷漠,却让沈明薇的心底,泛起一丝奇异的酸软。
他本可以无视她的窘迫。
本可以叫佣人来。
可他没有。
他用这种沉默的、近乎机械的方式,替她解围。
就像……替她端水,喂她吃药一样。
带着他特有的、别扭的、不容拒绝的“帮助”。
当最后一枚搭扣解开时,丝绒礼服的前襟微微敞开,露出里面光滑的衬裙肩带。
厉南城的动作顿住了。
他没有立刻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
也没有后退。
他就那样站在她身后,保持着极近的距离。
镜子里,两人的身影交叠。
沈明薇能清晰地看到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抬起,透过镜子,沉沉地锁住她的眼睛。
那眼神,复杂难辨。
有审视,有探究,有未消的猜疑,更深处,似乎翻涌着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极其幽暗的……什么东西。
沈明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在想什么?
下一秒,厉南城猛地松开了她的手!
动作快得像被烫到。
他迅速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股强烈的、令人窒息的存在感骤然消失。
沈明薇只觉得后背一凉。
“去洗。”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视线却避开了镜子,落在了窗外的夜色里,“……手腕别沾水。”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离开了衣帽间。
背影依旧挺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靠近和触碰,耗尽了他所有的自制力。
沈明薇怔怔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口。
后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微凉的触感,空气里似乎还萦绕着他身上那股冷冽又危险的气息。
她低头看着自己松开的礼服,又抬手轻轻碰了碰手腕上被他握过的地方。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点……滚烫的余温。
她慢慢地脱下厚重的礼服,走进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洗去铅华,也试图冲刷掉晚宴上的种种和刚才那令人心悸的靠近。
她小心地避开受伤的手腕,动作迟缓。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厉南城刚才沉默解扣的样子,回放着他最后那复杂难辨的眼神。
这个男人,像一座被坚冰覆盖的火山。
她不知道那冰层有多厚,也不知道冰层之下,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岩浆,还是……被长久压抑的、滚烫的真心?
她只知道,每一次试图靠近,每一次笨拙的试探,似乎都在那冰层上,凿开了一道极其微小的缝隙。
而缝隙里透出的,不是灼人的岩浆,而是……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沈明薇关掉花洒,裹上柔软的浴袍。
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带来一丝凉意。
她走出浴室,准备找吹风机。
却在踏入卧室的瞬间,脚步顿住。
床头柜上,安静地放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牛奶。
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透明的药盒,里面是她睡前需要服用的、促进骨骼愈合的药片。
牛奶的温度透过玻璃杯壁传来,暖得刚刚好。
沈明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环顾四周。
卧室里空无一人。
只有那杯温热的牛奶,和那盒摆放整齐的药片,无声地诉说着,在她洗澡的这段时间里,有人来过。
有人记得她需要吃药。
有人……替她热好了牛奶。
沈明薇走过去,端起那杯温热的牛奶。
浓郁的奶香混合着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瞬间熨帖了有些疲惫的身体,也暖到了心底。
她拿起药盒,倒出药片服下。
然后,她捧着那杯温热的牛奶,走到窗边。
窗外,庭院里灯光昏黄。
她似乎看到,二楼书房那厚重的窗帘缝隙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厉南城。
这个用最坚硬外壳包裹自己的男人。
此刻,正藏身于紧闭的书房之后。
用他沉默的、不为人知的细心,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为她准备了一杯温热的牛奶,和一盒需要服用的药。
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回应着她每一次笨拙的靠近。
也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自己那颗……早已为她千疮百孔、却依旧滚烫跳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