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在平稳地行驶。
沈明薇裹在厉南城宽大的西装外套里,那带着他体温和冷冽气息的布料,像一层薄而坚韧的茧。
她意识昏沉,手腕的钝痛和极度的疲惫拉扯着她。
可心底深处,却有一根弦死死绷紧。
她不敢真的睡去。
怕一闭眼,再睁开,眼前这带着他温度的一切,连同他这个人,都化作火海里的灰烬。
或者,更可怕的,是回到那冰冷绝望的前世囚笼。
她强撑着沉重的眼皮,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更紧地挨向身边热源的源头。
厉南城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女孩柔软的身躯,隔着薄薄的衣料,正毫无防备地倚靠着他。
她的头,甚至无意识地,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肩膀。
一个极细微的动作。
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强行压抑的心湖里,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那股混杂着怜惜、占有欲和更深沉暴戾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几乎要冲破他冰冷的自制。
他厌恶这种被她轻易牵引的感觉!
更恨自己,即使在她做出跳海这种决绝的背叛后,身体却依旧可耻地贪恋着她的靠近!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想将她推开。
手臂却像灌了铅,僵硬地悬在半空,最终只是烦躁地握成了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冷……”沈明薇在他怀里,又无意识地低喃了一声,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
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丝脆弱。
厉南城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
他咬紧牙关,下颌线绷出凌厉的弧度。
几秒后,他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粗暴,猛地将盖在她肩头的外套又往上狠狠一拽。
几乎将她半个脑袋都罩了进去。
动作粗鲁得毫无温柔可言。
仿佛不是在照顾她,而是在跟自己的软弱较劲。
沈明薇被这动作弄得微微瑟缩了一下,却更深地蜷缩进那带着他气息的温暖里,甚至无意识地,用没受伤的右手,紧紧攥住了外套的一角。
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厉南城垂眸。
视线落在她那只紧紧攥着他外套、骨节泛白的小手上。
那只手,不久前在冰冷的海水里,还曾用尽力气,死死反扣住他的手腕,说“死也不放手”。
荒谬。
真是荒谬透顶!
他猛地别开脸,望向车窗外飞逝的、光怪陆离的霓虹。
试图用外界的冰冷,浇灭心底那簇不该存在的、名为“希望”的微弱火苗。
车子经过市中心。
街角那家熟悉的咖啡厅招牌一闪而过。
沈明薇的心,毫无预兆地狠狠一沉!
前世那些冰冷绝望的记忆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刺穿了她昏沉的意识!
就是那家咖啡厅。
她和苏航第一次“偶遇”的地方。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笑容温和,递给她一杯温热的拿铁,说“同学,你的书掉了”。
那时她以为的温柔邂逅,不过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婚后,他看着她精心打扮,鼓起勇气想靠近他时,他那冰冷嘲讽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沈明薇,你这副样子,真让人倒胃口。”
他眼里的嫌恶,毫不掩饰。
她所有卑微的讨好和小心翼翼的靠近,在他眼里,都成了可笑又恶心的表演。
后来,苏航和余甜甜相拥的画面,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
余甜甜得意地炫耀着他们青梅竹马的“爱情”,而她,不过是个被利用殆尽的蠢货。
她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想找厉南城,想告诉他真相,想求他原谅……
可电话那头永远是冰冷的忙音。
他不要她了。
前世,他在她最绝望、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彻底消失了。
直到葬身火海……
巨大的悲伤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迅速浸湿了盖在脸上的、属于厉南城的外套衣料。
细微的啜泣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厉南城身体骤然一僵!
他猛地转回头。
昏暗的光线下,他清晰地看到,罩在她头上的外套布料,正因她的抽泣而微微耸动。
湿热的泪意,透过薄薄的西装面料,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猝不及防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她在哭?
为什么哭?
是后悔被他从海里捞起来?
还是……在想着那个让她不惜跳海也要奔向的苏航?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一股毁灭性的暴戾瞬间冲上头顶!
他几乎想立刻将她掀开,厉声质问!
可看着她蜷缩成一团、无声颤抖哭泣的模样,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他死死地盯着那团颤抖的布料。
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愤怒,痛楚,被背叛的耻辱,还有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低吼:“闭嘴!不许哭!”
声音沙哑紧绷,带着浓重的警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沈明薇的哭声戛然而止。
像是被他的低吼吓住。
她僵硬地蜷缩着,连啜泣都死死憋住,只有肩膀还在微微地、无法控制地抽动。
厉南城胸口剧烈起伏。
车厢内的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他看着她像受惊的兔子般不敢动弹的样子,一股更深的烦躁和无力感席卷而来。
他猛地从旁边置物格里抽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动作带着发泄般的力道,“咔哒”一声拧开瓶盖。
然后,带着一种近乎粗鲁的强硬,将那冰冷的瓶口,直接抵到了她裹在外套下的唇边。
“喝水!”他命令道,声音依旧冷硬。
试图用这种方式,堵住她所有让他失控的情绪出口。
沈明薇被冰凉的瓶口激得一颤。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地微微张开嘴。
冰冷的液体滑入干涩的喉咙,稍稍平复了她汹涌的情绪。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
厉南城维持着递水的姿势,手臂僵硬。
目光沉沉地落在她露出的、沾着泪痕和水渍的、苍白脆弱的唇瓣上。
心口那股莫名的烦躁,似乎随着她吞咽的动作,奇异地被压下去了一点。
车子终于驶入厉家别墅幽深的庭院。
缓缓停下。
厉南城几乎是立刻收回了水瓶,瓶盖被他烦躁地拧紧,发出刺耳的声响。
“下车。”他冷声命令,率先推开车门。
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气。
沈明薇慢慢掀开罩在头上的外套。
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她看着厉南城高大却透着无尽疏离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还是那么生气。
还是……不信她。
她深吸一口气,用没受伤的手,紧紧裹住身上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
仿佛那是她最后一点勇气和暖意。
然后,她慢慢地,挪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