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结婚。”
简短的四个字,石破天惊。
岑雾猛地抬起头,湿透的碎发黏在额角,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得极大,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惊愕。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极度的寒冷和绝望中出现了幻听。
结婚?跟眼前这个…看起来如同神祇降临、却又遥远如冰川的男人?
男人对她的震惊视若无睹,他的目光,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精准的审视,落在了她怀中那个被雨水打湿、紧紧抱着的破旧饼干罐上。他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极淡,快得如同错觉。
接着,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力,清晰地补充了后半句:
“饼干管够。”
……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在岑家华丽却冰冷空旷的餐厅。
描着金边的昂贵骨瓷碟子四分五裂地躺在大理石地面上,一块精心烹制的菲力牛排狼狈地躺在碎片和深褐色的酱汁中间。岑雾僵在原地,脸色瞬间褪得比餐巾还要白,右手还维持着握餐叉的姿势,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泛着青白。手背上被飞溅的滚烫酱汁烫到的地方,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空气凝固了。
长餐桌旁围坐着的岑家“亲人”们——名义上的父亲岑宏远眉头紧锁,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一种“果然如此”的厌烦;继母周雅丽则飞快地用丝帕掩住口鼻,仿佛那碎裂的碟子和掉落的牛排散发出什么令人作呕的气味;而坐在她对面的岑溪,岑家精心培养、光芒四射的假千金,此刻正微微睁大了那双精心描绘过的杏眼,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扑扇着,里面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得逞的、近乎恶毒的亮光。
“哎呀!” 岑溪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餐厅里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种浮于表面的关切,尾音刻意拖长,像羽毛轻轻搔刮着所有人的神经,“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手滑了吗?还是…不太会用这些刀叉?”
她微微歪着头,脸上是纯然的无辜,目光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岑雾苍白无措的脸。
“毕竟,以前在那种地方…大概也没什么机会接触这些吧?” 岑溪的声音柔柔的,吐出的字眼却像淬了毒的糖霜,“别紧张,慢慢来,多学几次就会了。只是…可惜了爸爸特意让厨房准备的这么好的牛排呢。”
“那种地方”四个字,被她刻意咬得又轻又缓,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瞬间将岑雾钉在了耻辱柱上。
周围的目光,那些属于岑家亲戚、管家、佣人的目光,或鄙夷,或怜悯,或看好戏,像无数细密的针,齐齐扎在岑雾身上。餐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璀璨却冰冷的光,照得她无所遁形,那身岑家为她准备的、剪裁合体却让她浑身不自在的昂贵小礼服,此刻也成了讽刺的囚衣。她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丢在聚光灯下的小丑,所有的窘迫、格格不入、以及那份深埋的自卑,都被岑溪这一句话血淋淋地剖开,摊在所有人面前。
她甚至能听到旁边佣人极力压低的、带着轻蔑的吸气声。
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脸颊火辣辣的烧,耳膜嗡嗡作响,岑雾死死地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她垂下眼,视线死死盯着地上那片狼藉,仿佛那里有个洞可以让她立刻钻进去。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当众羞辱、碾碎尊严的万分之一。
她恨不得立刻消失。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忍受这一切?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无数道目光的凝视中,一个低沉、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慵懒的嗓音,从她身侧响起。
“是么?”
只两个字,却像带着奇异的魔力,瞬间打破了餐厅里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空气。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岑雾身上移开,聚焦到声音的来源——坐在主位旁边,一直沉默用餐的男人身上。
商砚深。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切牛排的刀叉,银质的餐具与骨瓷盘沿发出轻微而清脆的“叮”声,在落针可闻的餐厅里异常清晰。他拿起雪白的餐巾,动作优雅而从容地擦拭了一下唇角,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着浑然天成的矜贵与掌控感。
然后,他微微侧过身,目光平静地投向地上那块沾着酱汁的牛排,仿佛只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那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块牛排而已。”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淡,“掉了就掉了。”
餐厅里一片死寂。岑宏远和周雅丽的表情僵在脸上,岑溪那刻意维持的“关切”面具也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商砚深没有再理会地上的狼藉,也没有看任何人一眼。他重新拿起自己面前那把锋利的餐刀,另一只手拿起叉子,稳稳地叉住他自己盘子里那块切割完美的、还带着诱人粉红色泽的牛排。
手腕稳定而有力,动作精准得如同机器。锋利的餐刀切割着鲜嫩多汁的牛肉,发出细微而悦耳的“沙沙”声,在寂静的餐厅里被无限放大。
一下,又一下。
他切得很慢,很专注。每一刀下去,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一切的节奏感。酱汁顺着切开的纹理渗出,香气弥漫。很快,他面前那整块牛排,就被均匀地分割成了大小几乎完全一致、方便入口的精致小块。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岑雾一眼,也没有理会岑溪那变得有些难看的脸色。
切完最后一块,商砚深放下了餐刀。他用叉子轻轻拨动了一下盘中切好的牛排,姿态闲适。
接着,在所有人错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惊疑的目光注视下,商砚深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端起了自己面前那盘刚刚切好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牛排。
手臂平稳地移动,越过他自己面前的餐具,越过了餐桌中央精美的银质烛台和插着新鲜玫瑰的花瓶,最终,稳稳地、不容拒绝地,将那盘切得完美无缺的牛排,放到了岑雾面前空空如也的餐盘位置上。
“啪嗒。” 瓷盘与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岑雾猛地抬起头,眼中还残留着未干的狼狈水汽和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盘突然出现的、属于商砚深的牛排。
商砚深的目光,这才第一次,真正地、平静地落在了岑雾脸上。他的眼神深邃依旧,平静无波,然而在那片深潭之下,却仿佛有什么极其锐利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岑雾那双因为紧张和窘迫而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的手上。她的手很小,很白,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红,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却空落落的,没有任何装饰。
商砚深的目光在那空无一物的无名指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抬起。他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近乎没有的弧度,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足以碾碎所有质疑和嘲弄的绝对力量,清晰地响彻在整个岑家餐厅:
“商太太的手,只适合戴婚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