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还挺热闹?”
刀疤哥三角眼扫了一圈鸡飞狗跳的院子,咧嘴一笑,露出黄板。
“行了行了,都消停点!这院子,还有隔壁那几间破屋,现在归我们东家了!”
“赶紧的,该滚蛋滚蛋!别耽误我们收房!”
“真是的,大早上就开始哭哭啼啼的,给老子房子找晦气呢?”
“啥?”张慧英猛地抬起头,眼珠子瞪圆了。
王翠花也忘了骂张慧英,尖声叫道:“收房?收什么房?这是我们的房子!滚出去!”
“你们的?”刀疤哥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几本崭新的房本,在手里拍了拍。
“白纸黑字!大红印章!这房子,还有隔壁向春光家的,王翠花家的…都租给我们东家十年!钱都付清了!赶紧腾地方!”
“哦对了,旁边这户张慧英家的,是直接卖给咱了。”
“放屁!”向春光第一个炸了,红着眼冲上去就想抢房本:“那是我家的房本!是向云川那个小畜生偷的!不算数!把房本还我!”
“操!给脸不要脸是吧?”刀疤哥身后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不耐烦了,抬脚就踹!
“嗷!”向春光被一脚蹬在肚子上,疼得弓成了虾米,捂着肚子半天喘不上气。
“你们干什么!打人了!打人了!”王翠花尖叫着扑上去,想抓那壮汉的脸。
“滚一边去!”壮汉蒲扇大的巴掌抡圆了,带着风!
啪!
一个响亮的大耳刮子结结实实抽在王翠花脸上!
王翠花被打得原地转了个圈,眼冒金星,半边脸瞬间肿得老高,嘴角都破了。
“啊!”她杀猪一样嚎起来。
“你敢打我媳妇!”三叔向春林,平时老实巴交,这会儿也急了,闷着头想冲上来。
“找死!”
另一个汉子一把薅住他头发,狠狠往后一拽!
三叔痛呼一声,被拽得踉跄倒地。
“反了!反了天了!”张慧英看着这阵仗,又惊又怕,一股泼劲上来,拍着大腿就嚎。
“强盗啊!光天化日抢房子啊!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跟你们拼了!”
她闭着眼,张牙舞爪地就朝那刀疤哥撞过去。
刀疤哥冷笑一声,侧身一躲,顺手就揪住了张慧英那乱糟糟的头发,用力往下一拽!
“哎哟!”张慧英头皮剧痛,被扯得弯下腰,疼得直叫唤。
“老虔婆!嚎丧呢?”刀疤哥扯着她的头发,把她脑袋提溜起来。
凑近了,一股烟臭味喷在她脸上,眼神鄙夷地扫过空荡荡、乱糟糟的屋子:“瞅瞅你们这穷酸样!”
“屋里除了耗子屎还有啥值钱玩意儿?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就剩下几块破石头了,送人都嫌占地方!这破屋子留着给你们当坟头啊?”
他猛地一推,把张慧英搡倒在地。
“赶紧滚蛋!”壮汉一脚踹翻旁边一个破瓦盆,哗啦一声碎响。
“再他妈磨叽,把你们全扔出去!”
几个汉子凶神恶煞,连推带搡,拳打脚踢。
哭嚎声、咒骂声、摔打声响成一片。
汉子们可不讲理,见他们赖着不走,直接跟拎小鸡仔似的。
一手一个,把人从院子里轰了出来,摔在门外冰冷的泥地上。
张慧英衣服破了,脸肿了,头发被抓得跟鸡窝似的,身上沾满泥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家没了,值钱的东西早被向云川搬空了,现在连遮风挡雨的破屋子都被人占了!
一群人瘫在冰冷的泥地上,看着紧闭的院门,哭都哭不出调了。
绝望和愤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们的心。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胡金婷,挺着大肚子,从人群后面慢慢走了出来。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冷得像冰。
她走到瘫在地上的张慧英面前。
“张慧英。”胡金婷的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情绪。
张慧英茫然地抬起头。
胡金婷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展开,递到张慧英眼皮子底下。
“离婚书。”胡金婷的声音清晰地砸在每个人耳朵里:“您儿子向云庭被抓去劳改了,十年八年回不来。这字,您替他签了吧。”
轰!
张慧英的脑子像是又被炸了一次,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你…你说什么?”
胡金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刻薄的冷笑:“要不是看在这肚子里的种还有俩月就要生了,我今儿就能去医院把他打了!”
“瞅瞅你们家!穷得叮当响!连耗子来了都得哭着走!房子让人占了!男人进去吃牢饭了!就剩一群老弱病残瘫在这儿哭丧!”
“我胡金婷年轻,模样也不差!凭什么吊死在你们这棵烂透了的歪脖子树上?凭什么让我儿子生下来就跟着你们喝西北风、背黑锅、遭人白眼?”
“赶紧签了!等签完字,我跟你们老向家,跟向云庭那个废物,一刀两断!这孽种生下来,也跟你们没半毛钱关系!”
“你们这破落户,不配留我!”
“你…你这个贱人!毒妇!你…”张慧英气得浑身哆嗦,指着胡金婷,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噗通!” 彻底昏死过去。
“活该!”王翠花捂着自己肿痛的脸,看着昏死的张慧英,恨恨地啐了一口:“报应!都是报应!你们家害人害己!”
“就是!装死也没用!”向春光捂着还在抽痛的肚子,咬牙切齿:“张慧英!你醒醒!别想赖过去!赔我家大虎!赔我损失!”
五叔六叔也围了上来,对着地上人事不省的张慧英,继续喷着唾沫星子。
“对!赔钱!你们家是罪魁祸首!必须赔!不赔这事没完!”
“就是!你们家害得我们什么都没了!房子!儿子!闺女!家当!全没了!”
“张慧英!你个老虔婆!别装死!起来赔钱!”
冰冷的泥地上,只剩下绝望的底色和无尽的怨毒。
与此同时。
城东火车站。
人山人海,乌泱泱一片。
大喇叭里放着激昂的革命歌曲,盖不住离别的哭嚎和嘈杂的吆喝。
绿皮火车像条巨大的钢铁长虫,喘着粗气,喷吐着白烟,停在站台边。
车门口挤得水泄不通。背着大包小裹、胸前别着大红花的知青们,被家人围着,哭的,笑的,叮嘱的,乱成一锅粥。
向云川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军绿色大背包,手里还拎着个网兜,里面塞着脸盆饭盒,随着人流挤上了车。
他眼神扫过拥挤嘈杂的车厢,正想找个角落猫着。
“向云川!是你?你个挨千刀的畜生!”
一声尖利刺耳的咒骂,像把破锣,猛地在他身后炸响!
向云川脚步一顿,回头。
嚯!
只见两个穿着黄绿制服、胳膊上套着红袖箍的民兵,正连拖带拽地押着一个人往这边车厢来。
那人披头散发,脸上还有没消的红肿巴掌印,双手虽然没铐着,但被一个民兵死死攥着胳膊。
这不是他那个眼高于顶、骂他骂得最欢的三婶家的宝贝闺女,向小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