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的民政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女人的香水味、纸张油墨、以及……无数段人生故事尘埃落定或重新开启时残留的复杂情绪。钢化玻璃门外，长焦镜头在树荫和人流中若隐若现，如同伺机而动的蛇。
姜妩准时出现在门口。
她没穿什么昂贵的礼服，一件剪裁极简的白色丝质衬衫，领口解开一粒扣子，露出纤细的锁骨，下身是一条垂坠感极佳的黑色阔腿裤。脸上只化了极淡的妆，甚至能看清她眼下一点淡淡的青影，长发随意挽了个低髻，几缕碎发落在颊边。整个人看起来清冷、疲惫，甚至带着点被逼无奈的脆弱感，与昨天在片场那个火力全开、撕碎剧本的身影判若两人。
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清晨的光线下，依旧沉静得像深潭，偶尔流转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
秦司理的车几乎是同时抵达。他推门下车，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冷硬线条。林峰跟在他身后半步，神色紧绷，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两人在民政局门口相遇。
秦司理的目光落在姜妩身上，从上到下，极快地扫视了一遍。那目光带着审视，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最终定格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
姜妩抬起眼，迎上他的视线。没有闪躲，没有羞涩，只有一种近乎职业化的平静。
“很准时。”秦司理开口，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秦总的时间宝贵，不敢耽误。”姜妩的声音也很平静，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真的身心俱疲。
两人并肩走进大厅，自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窥探的视线，却隔绝不了内部工作人员好奇打量的目光和远处角落里伪装成路人的镜头闪烁。空气里那种被聚焦的紧绷感并未消失。
流程走得很快。填表，拍照，签字。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询问着问题。
秦司理全程面无表情，签字时笔锋凌厉果断，没有丝毫犹豫。
姜妩则微微低着头，签字的手指似乎有些轻颤，显得格外纤细脆弱。
“您好小姐，请问您是自愿与这位先生结婚吗？”
“是的，自愿。”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睫毛微微颤动，像振翅欲飞的蝶翼，脆弱得惹人心疼。
只有坐在她旁边的秦司理，能看清她低垂眼睫下，那片深潭里一闪而过的、冰冷的讥诮。
当那两本崭新的、印着国徽的红色小册子被工作人员递过来时，姜妩似乎才如梦初醒，指尖带着一丝犹豫和茫然，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光滑的封面。
就在她指尖碰到结婚证的刹那，秦司理微微侧过身，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他俯身，薄唇凑近她的耳廓，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鬓角。在外人看来，这无疑是一对新婚夫妻在亲昵耳语。
然而，他压得极低的声音，却像冰冷的金属摩擦，清晰地传入姜妩耳中：
“我看过电视，姜小姐很会演戏。”他的气息拂过她的皮肤，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一会需要你演一场我们夫妻恩爱的戏码，这场戏没有NG。”
姜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她没有躲开这过分靠近的距离，反而微微偏过头，抬起眼，近距离地迎上秦司理深不见底的目光。
她的嘴角，缓缓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很美，带着点初为人妻的羞涩，眼波流转间却藏着淬了冰的钩子。
“秦总想要什么样的妻子呢？”她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气音，像情人间的呢喃，内容却充满了玩味的挑衅，“是温柔贤淑，对你百依百顺？还是乖巧听话，唯命是从？或者……”她的目光在他冷峻的脸上逡巡，带着一丝审视，“是冰山美人，拒人千里？”
秦司理的目光沉沉地锁着她，捕捉着她眼底那抹毫不掩饰的、带着野性的光芒。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同样勾起唇角，那弧度冰冷而危险：
“随便你。”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姜妩眼底某种被压抑的东西。她脸上的羞涩笑意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带着绝对自信的平静。
“明白了。”姜妩的声音恢复了清亮，带着一种职业演员的笃定。
秦司理最后说道：“领完证，踏出这道门，你的戏就Action了。在场你能看到的所有人，”她随着他的目光扫过大厅里看似寻常的工作人员和角落里的身影，“都是狗仔和眼线。”
她微微歪头，对着秦司理露出一个堪称纯真的笑容，声音却带着掌控全局的意味：
“怎么演，交给我。”
说完，不等秦司理反应，她主动伸出手，纤细的手指穿过他的臂弯，轻轻挽住了他的胳膊。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
秦司理的身体在她挽上来的瞬间，有极其细微的僵硬。他垂眸，看着那只搭在自己昂贵西装袖口上的、白皙纤细的手。
姜妩感受到他瞬间的僵硬，嘴角的笑意更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作剧般的得意。她甚至微微踮起脚尖，温热的、带着清甜气息的呼吸再次拂过他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放心……”
她顿了顿，故意拉长了尾音，然后清晰无比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甚至有点甜腻的语调，喊出了那个称呼：
“……老公。”
轰！
秦司理的瞳孔，在听到那两个字时，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一道细微却精准的电流猝不及防地击中！
老公？
这就开始了？
她们这行……还真是……信念感十足！
一股极其陌生的、混杂着错愕和被冒犯的荒谬感，瞬间冲上秦司理的神经末梢。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冷漠，习惯了所有人在他面前屏息凝神，却从未有人如此大胆、如此理所当然、如此……专业地，把这个带着浓烈占有意味的称呼，砸在他脸上！
他甚至能感觉到林峰在身后投来的、惊骇欲绝的目光。
姜妩清晰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僵硬和眼底掠过的错愕。她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依赖又甜蜜的新婚妻子模样，甚至还故意将头往他坚实的肩膀上靠了靠，对着他露出的那截冷硬的下颌线，用气音轻轻补了一句，带着赤裸裸的挑衅：
“怎么样？我的刀，够快吗？”
秦司理下颌的线条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很好。
他缓缓低下头，冰冷的视线对上姜妩那双闪烁着狡黠和野性的琥珀色眼眸。那里面没有丝毫妻子该有的柔情蜜意，只有一片燃烧的、充满攻击性的火焰。
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缓缓加深。不再是玩味，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带着危险气息的兴味。
他没有推开她，反而抬起另一只没被她挽住的手，动作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掌心透过薄薄的丝质衬衫，传递出灼人的温度。
他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低沉磁性的、只有她能听清的警告，却又像情人间的低语：
“演得不错。”他顿了顿，目光锁着她，一字一句，“秦太太。”
民政局的大门被工作人员拉开。
刺目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伴随着此起彼伏、如同骤雨般密集的快门声和闪光灯疯狂的爆闪！无数长枪短炮瞬间对准了门口相携而出的新人！
姜妩在踏出大门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到。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攥住了秦司理的胳膊，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将脸微微侧向他的胸膛，寻求庇护的姿态做得十足十。
秦司理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轻颤和手上传来的力道，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她半护在怀里，宽阔的肩膀替她挡住了最汹涌的镜头。他微微低头，侧脸线条在闪光灯下显得冷峻而可靠，薄唇凑近她的额角，像是在低声安抚。
“秦总！秦太太！看这边！”
“姜妩小姐！请问您对成为秦太太有什么感想？”
“秦总！这场联姻是否是为了掩盖秦家三少的丑闻？！”
“姜小姐！您昨天还在片场怒斥加戏，今天就嫁入豪门，是否早有预谋？！”
尖锐的问题如同冰雹般砸来。
姜妩埋在秦司理怀里的脸，在镜头拍不到的角落，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讽刺的弧度。预谋？当然有。她的预谋，才刚刚开始。
她抬起头，脸上那点惊惶脆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泪光的、无比激动和幸福的微笑，如同被巨大的幸运砸中。她紧紧依偎着秦司理，对着镜头，声音带着哽咽的喜悦，大声宣告：
“谢谢大家！我和司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修成正果的，我们很幸福！”
那声音，那表情，那姿态，完美无瑕，无懈可击。
秦司理感受着怀中女人身体瞬间从“颤抖”到“激动”的切换，听着她那句饱含深情的“司理”，揽着她腰肢的手臂肌肉，再次不易察觉地绷紧了。
他看着她在闪光灯下那张闪耀着幸福光辉的脸，那双琥珀色眼眸深处，却依旧是燃烧的、冰冷的野心。
【真心相爱？】【修成正果？】
专业演员的自我修养？
秦司理眼底的兴味，如同投入滚油的星火，彻底燃了起来。
这剧本，看来被她撕出了新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