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女巫这款游戏最初的主策是带她入行、也是她最尊敬的一个领导。
这位能力手段、果决狠辣的女人曾经把这个游戏托举到过很高的位置，却也因为倦于高层权力斗争而选择了离职。
后来整个项目组也江河日下，刚毕业的她看着越来越差的数据和铺天盖地的差评急得团团转，她疯狂加班、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却依然被新上任的油腻男领导施压、PUA。
在度过了一段非常灰暗的时期后，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她也选择了离开。
一年前，她得到消息说红色女巫停止运营了，所有项目组成员全部转岗、或者领赔偿金走人。
她不意外但也并不好受，对于她而言，每一个在她手里经手过的游戏都像是她的孩子，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孩子最终变成七零八碎、苟延残喘的模样。
过去的事情在苏闪闪的脑海里闪过，她看向云彬，倏然发现云彬和那位油腻男领导其实很像，不管是长相、身形、说话的语调、还是做事的风格。
他们极度擅长向上汇报，赛道、风口、赋能、渗透、壁垒……一个个词语被创造而出，但底层员工在做的事情却从来没有发生改变。
他们极度擅长向下压迫，坚决奉行指标往下传、奖金全拿完的工作原则，拼尽全力挤压底层员工的生存空间。
他们总能将自己架在道德的最高点，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做着道貌岸然的事，在把事情搅黄的同时还能把黑锅甩到别人的头上。
苏闪闪曾经很多次庆幸何为不是一个这样的人，可现实往往强差人意。
那些她所愤懑的、不满意的人总是走得更高、走得更远。
谈话并没有因为苏闪闪的沉默而结束，云彬停顿了一会儿后，再次将话题转移到了她的工作内容上：
“你怎么评价自己现在的工作内容？”
“嗯？”
“你现在在做的是营销活动，但其实这件事情很难达到质的突破，你的活动效果强依赖于产品本身的用户。”
“你每天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呢？根据节假日调整用户签到获得的权益？还是按照现有模板再配置一个抽奖活动？又或者是给某个新英雄的皮肤取一个响亮的标题？”
“我说的直接一点，这些事就算换一个完全没有经验的人来做，结果也不会有太大差别。”
云彬顿了顿，抬头与她对视，试图从那双透亮的黑眸里看出点什么。
苏闪闪想说，不是这样的。
签到活动可以通过搭建用户与游戏的情感链接来有效提升用户留存、精美设计的皮肤是在提升用户趣味的同时去充值率……
尽管游戏体量的增长是一切的根源，可她在做的所有事情绝对不仅仅是为了收入，而是为了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可以更好地享受玩乐的过程。
可她却无法说出任何反驳的语句，如果抛开她对这份工作与这个游戏的热爱，将一切工作内容抽丝剥茧到最基础的步骤上，她现在做的事情确实如云彬所言，不过就是根据数据调整签到权益，今天把送的点券变成礼包，明天又把礼包换成金币。
导致数据波动影响因素很多，以至于她自己都无法完全说清这些变动是否真的带来了提升与增长。
至于抽奖活动？皮肤设计？随便来个大学生培养一个月就能上岗，无非就是想标题、写文档、看数据。
在有的特定场景下，创意在互联网公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你已经工作五年了，不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你应该要自己去扛起一些东西……你有职业规划吗？或者说，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你有什么欲望吗？”
“有的。”苏闪闪点头，这个问题很简单：“想要钱。”
“钱得用自己的贡献换。”云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声音低沉：“你得把自己当成海绵挤出水都不够，还得精准地挤到老板想要的桶里。”
苏闪闪：“……”
“实话说，我不希望你持续将精力放在活动营销上。你是一个很懂游戏、用户和内容的人。现在早就不是随手做一款游戏出来都有人来玩的时代了，现如今拼的是营销、拼的是内核。”
“我计划在部门内新增一个创新增长的小组，持续性探索在社媒渠道的增长与扩新，我觉得你非常很适合。”
苏闪闪心里一沉，搭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攥紧。
“当然，我不会强迫任何人转岗或者转组，一切以你的个人意愿为主，你考虑好了随时给我发消息就行。”
“谢谢云总，我会好好考虑的。”
谈话结束前，云彬又凑到电脑面前看了一眼她的个人说明书，“咦”了一声。
“我记得上周看你个人说明书上写的是单身，怎么现在是已婚了？”云彬笑着调侃道：“难不成你一个周末就闪婚了？”
“嗯对。”苏闪闪点头。
云彬一脸惊讶，可还是解释道：“我虽然让你们写感情状况，但实际上我对员工的私生活没有兴趣，我也是有妻子和孩子的，你不用担心我……嗯。”
“我不担心您，我是真的闪婚了。”苏闪闪笑了笑，起身结束了这场持续了半小时的谈话。
离开之后，苏闪闪没有选择回工位，而是找了一个带沙发的休息室，将自己整个身体都舒展地躺了下去。
她闭上眼睛，难得地感觉有些累，就好像是连轴上了12小时的班。
云彬的话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重复出现，让她想到了很多事情。
活动营销组年初离职了一位老员工，新同事接手了英雄皮肤设计和促销的事宜，在他入职之后的三个月，平台皮肤销售日均流水增加了50%，绩效超额完成，还收获了老板亲自发放的奖金。
他是怎么做呢？
把限定的珍藏皮肤用来打折促销，让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特效在游戏界面满天飞。
针对一个热门角色在三个月内出了三款皮肤，而早就应该被排上的冷门角色却因此被忽视在角落。
花高价珍藏皮肤的老玩家在骂、期待冷门角色皮肤很久的老玩家在骂……但游戏背后的人们却在为了收入上涨而狂欢。
这种竭泽而渔、饮鸩止渴的做法苏闪闪很不赞同，她还为此找何为闹过，何为的答复是，老板们定的目标太高了，大家压力都很大。
云彬的话里充满了抱负与决心，她并不觉得他是想针对自己，反而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拉拢。
毕竟他初来乍到，又是光杆司令，想做事肯定是需要人的。
她不反对去做一些新的东西，只是会舍不得当前的坚持。
她打开手机，原本打算找林知愿聊聊，却意外地看到了路庭宴发来的消息。
自从上次把他误删后，她就把他放到了自己的置顶里，很顺手地就点开了。
【我买了辆车，在办小区的停车位，需要租房合同。】
【你方便给我发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