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尖锐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屋顶。
“凭什么家里的脏活累活都让我一个人干?林清华那个死丫头片子,整天就知道抱着几本破书装模作样,她怎么不干?”
“我也是爹生父母养的,我是嫁到你们林家来当工人媳妇享福的,不是来给你家当不要钱的老妈子、使唤丫头的!”
“我不干!这么多活,累死我了谁负责?”
“我男人林卫忠是工人,我是工人媳妇,我凭什么要受这个罪!”
王秋兰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双手叉腰,摆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在她想来,她这么一闹,苏玉梅就算不收回成命,至少也得让步,或者林卫忠这个窝囊废也该站出来替她说几句话。
然而,苏玉梅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等她吼完了,才不紧不慢地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口凉白开,然后“哐当”一声,重重地将缸子顿在桌上。
“城里媳妇就能白吃白喝,当祖宗供着?”苏玉梅猛地一拍桌子,那张老旧的八仙桌被拍得嗡嗡作响,桌上的碗筷都跟着跳了三跳,气势比王秋兰更盛十倍!
“王秋兰,你给我听清楚了!林清华读书,是为了考大学,是为了将来能有大出息,能用知识改变命运,能建设咱们伟大的祖国!”
“她要是考上了大学,将来分配个好工作,不仅她自己有前途,咱们老林家脸上也有光!你呢?你睁开眼除了琢磨怎么多吃一口好的,多睡一会儿懒觉,还会干什么?”
“别人在厂里累死累活挣工分换粮票,你在家里闲得骨头都要长毛了,饭点一到,你张嘴就来,吃得比谁都香,干得比谁都少!”
“我告诉你,王秋兰,咱们老林家以前或许是太纵着你了,让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但从今天起,这个家,不养闲人,更不养只会张嘴吃饭、伸手要钱,还整天搬弄是非、搅得鸡犬不宁的米虫!”
苏玉梅一步步逼近王秋兰:
“你想在这个家继续待下去,舒舒服服地当你的工人媳妇,行啊,我给你指两条明路!”
“要么,从明天开始,老老实实按照这张轮值表上写的,把你分内该干的活,一样不落地给我干好了!尽你做媳妇、做嫂子的本分!别指望再像以前那样,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
“要么……”苏玉梅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王秋兰那张因愤怒和屈辱而扭曲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然后,她目光猛地转向旁边从头到尾都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大儿子林卫忠。
“卫忠!”苏玉梅厉声喝道,把林卫忠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抬起头。
“你媳妇金贵,是农村里来的娇小姐,不愿意为这个家出半分力,觉得干这些粗活委屈了她这位高贵的工人媳妇,是吧?”
苏玉梅盯着林卫忠,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那好啊!你是她男人,你心疼她,你不舍得她受这份累,对不对?行!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既然你娶了这么个金枝玉叶回来,那你就得负责到底!”
“她的活,你来替她干!从明天起,全家老老少少十几口人的衣服,包括尿布、床单,你洗!
一日三餐,从买菜到刷锅洗碗,你做!屋里屋外,犄角旮旯的卫生,你打扫!你不是心疼你媳妇吗?
那就拿出实际行动来给妈看看,给你媳妇看看,给全家看看,你有多疼她!”
林卫忠瞬间僵住了,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一样的惨白。
他一个在轧钢厂抡大锤的七尺壮汉,每天在车间里烟熏火燎、累得像条狗一样回来。
完了还要像个老娘们儿一样,围着锅台转,蹲在地上搓洗全家的脏衣服?
这……这要是传出去,他以后在厂里还怎么抬得起头做人?
那些工友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他们不得笑话死他是个怕老婆的窝囊废,是个被媳妇骑在头上拉屎的软蛋?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的亲妈,又看看旁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的媳妇。
苏玉梅看着大儿子犹豫又为难的怂样,心中冷笑连连。
这个蠢儿子,上辈子就是这样,愚孝,惧内,被王秋兰这个搅家精拿捏得死死的。
最后把家里的东西都算计走了,还算计她的退休金!
这辈子,她既然回来了,就绝不会让悲剧重演!对这种拎不清的蠢货,就得下猛药,狠狠地敲打,把他那被猪油蒙了的心给敲醒了!
苏玉梅见火候差不多了,继续加码,不给林卫忠任何退路和幻想:
“哦,对了,还有个折中的法子,也算是妈给你留的最后一点脸面。”
“你要是觉得一个大男人干这些女人活实在丢不起那个人,也不愿意替你媳妇受这份累,那也行。从下个月起,你每个月三十七块五毛钱的工资,雷打不动,先拿出十五块钱,作为‘家庭劳动贡献金’交到我这里来。这笔钱,就当你媳妇王秋兰没有参与家庭劳动,对家庭的经济补偿!”
“我拿了这十五块钱,”
“要么,我去街道或者托人找个手脚麻利的钟点工,每天来家里帮忙干几个小时的活,洗洗涮涮,打扫卫生。”
“剩下的钱,我就给家里添点肉改善改善伙食。要么,这钱我就直接补贴给家里其他多干活的人”
“比如,补贴给清华买学习资料,让她多买几本练习册,或者给我自己买点红糖鸡蛋什么的补补身子,毕竟我年纪也大了,操心这个家不容易。”
林卫忠此时脑子飞快的转,一个月工资总共才三十七块五,要养活自己和王秋兰。
要应付王秋兰平日里三天两头买雪花膏、买零嘴、扯二尺“的确良”做头绳的各种零七八碎的开销,本来就已经捉襟见肘,紧巴巴的了。
要是再硬生生从里面剜掉十五块钱,那可就将近一半的工资没了!
剩下的二十二块五,两个人怎么过日子?怕是连稀饭都喝不饱了!更别提王秋兰还指望着林卫忠的工资给她买这买那,满足她的虚荣心呢!
林卫忠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浸湿了衣领,脸色更是白得像刚从石灰堆里捞出来一样。
他只觉得两腿发软,头晕眼花,几乎要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