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问:“人走了会变成星星吗?”
老星星说:“不,是会变成让另一个人勇敢前行的光。”
——《星星小镇》姜舒宜
周五,上午第三节课间,姜舒宜接好水回到座位,刚拧紧保温杯的盖子。
班主任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目光向她直挺挺投来,朝女生招了招手:“姜舒宜,来我办公室一趟。”
班主任应该是刚上完别班的课,小蜜蜂还挂在脖子上,手上拿着课本和教案。
姜舒宜疑惑,什么事这么着急?
唐果原本趴在桌上补觉,被这声音惊醒,迷迷糊糊问:“你最近犯什么事了?”
她摇头,嘴上说着否认的话,心里却打鼓,难道是因为昨天物理晚练没及格?还是自己漏交什么作业了?
她跟在班主任身后,穿过嘈杂的走廊,走到尽头的办公室。
里头很安静,现在这个时间没有问问题的学生,其他老师都垂头批改作业,压在她心头的石头更重了。
“你外婆说想见你,刚刚你妈妈已经帮你请了假,一会儿你拿着假条直接去医院吧。”
班主任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假条,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她。
原本悬着的心立马沉了下去,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可她的后背却隐约冒出了冷汗,女生迟疑了几秒,伸手接过。
上一次这样,是小学六年级上册,外公走的那天。
回老家要坐班车,路途遥远,她没能见到外公的最后一面。
可现在,姜舒宜宁愿是自己忘了交作业,考试不及格,作文写得一无是处她也全认了,可偏偏是一张空了回校时间的假条。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唐果说的,只记得好友错愕的表情,微张双唇,轻拍她肩膀,磕磕绊绊地安慰她。
姜舒宜没背书包,出校门,机械地拦了辆出租车,进了住院部。
下了电梯,她看见爸妈站在病房门口,妈妈的眼睛红肿着,爸爸的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拍着。
见她来,夫妻二人敛起苦着的脸。
“舒宜,”妈妈的声音沙哑,“快进去吧,外婆在等你。”
病房里,外婆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各种管子,瘦的不成样子。
“舒宜来了啊。”见她进来,老人仍是笑眯眯的,朝她招招手,“过来,让外婆看看。”
“外婆……”姜舒宜握紧外婆枯瘦的手,喉咙发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还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外婆疼不疼,想告诉外婆自己这次月考进步了,可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声哽咽。
“傻孩子,人总会老的,别难过,就当外婆是出远门去旅游了。”
姜舒宜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我不要你去旅游……”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你答应过要看着我考上大学的。”
人们说的都是骗人的,那些爱生活、整天乐呵呵、心肠又好的人,从来就没有过好结局。
外公是这样,现在连外婆也要走了。
病床上的老人忽地笑得更慈祥了,眼角堆起深深的皱纹。
外婆轻轻叹了口气,用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外婆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有你这么个好外孙女。”
姜舒宜陪着老人静静坐了一会儿,说了些有的没的,脸上的泪水也干了。
谁都没再去提那个沉重的话题。
“外婆还有些事想单独和你爸妈说,”老人声音越来越轻,“你先出去等等,好不好?”
她点点头,最后握了握外婆的手,转身出了病房,把仅剩的时间留给或许比她更不舍的妈妈。
出了病房,姜舒宜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用手捂住脸,肩膀颤抖着,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公然哭出声,怕影响到其他病人和家属。
“需要纸巾吗?”
男生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时,姜舒宜才意识到有人站在她面前。
她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野,看见一只手递来一包纸巾。
是裴浔礼,这个时间,他也是来病房看家人的么?
她慌忙用手背抹了抹脸,让自己看起来不会太狼狈,接过纸巾,“谢、谢谢。”
裴浔礼没走,而是坐到了她旁边的椅子上,安静地等她哭完。
他手里拎着个保温壶,手上沾着些许水珠,应该是刚接完水。
“哭出来会好受些。”他轻声说着,“你应该是一中的吧?我也是。”
裴浔礼,我当然知道这些,她在心底无声回答。
姜舒宜终于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没有怜悯,也不是同情,平静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舒宜,”妈妈从病房出来,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外婆想再和你说几句话。”
姜舒宜匆忙站起身,“学长……”临走前,她终于鼓起勇气,“高考加油。”
葬礼那天下了小雨,一家人在墓园送别外婆,姜舒宜没出息地又哭了。
周淑萍把女儿搂进怀里,哽咽着安慰:“舒宜别哭,外婆终于不用每天吐七八次了,半夜痛的睡不着,也不用再被针扎得满手淤青了。”
小老太婆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如果离别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课题,姜舒宜需要花一生,才能和思念和解。
只愿外公不要怪她们,提前把外婆还回他身边,让老两口在天上重逢得太急了些。
之后的日子像按下快进键。
对于裴浔礼为何会在如此紧张的节点出现在医院,她无从得知。
那天的偶遇,只记得给他说了加油,却忘了告诉他自己叫什么名字。
不过,这样就足够了。
六月四号,高一高二开始清空考场。
姜舒宜抱着装满书的纸箱走在校道上,路上的电子显示屏上,显示着几个鲜红的加粗字:“距高考仅剩3天。”
“两年后的今天可就轮到咱们了。”唐果颠了颠怀里的纸箱纸箱,“啧啧啧,想想就头皮发麻。”
姜舒宜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高三楼,是啊,今天之后,或许就再也见不到裴浔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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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一家人围着餐桌吃饭,电视里正播报着高考特别新闻。
“今年我省高考人数再创新高,达到……”
“楼下那户今天送来水果,说孩子要高考,希望这几天大家动静小点。”
姜建国漫不经心说起这件事,姜舒宜一惊,“这也太夸张了吧。”
母亲瞪了她一眼,嗔怪道:“人家准备了十几年,就等这几天,等轮到你自己时,你就知道了。”
姜舒宜撇撇嘴,世上果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她知道高考是一件大事,但总下意识觉得离自己还远。
此刻,全城即将像被按下消音键般的氛围,让她第一次感受到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
“爸妈,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洗完碗,进到房间,关上门,她坐到书桌前,摸出抽屉里的手机,突发奇想在搜索栏一字一顿地输入:“送考要准备什么”。
她决定好了,三天后,她要去校门送考。
就和其他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