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昊苍头戴乌纱翼善冠,冠上金丝累制二龙戏珠纹样,龙身镶嵌蓝红宝石,在金光闪闪的龙身中,泛出幽幽冷光。
华美玄冠下,是一张俊逸英气的脸。
眉如远山含黛,浓淡得宜,斜飞入鬓。
一双凤目清亮如星,眼尾微微上挑,自带矜贵和疏离。
鼻梁高挺如峰,唇薄色淡,下颌线条优美,轮廓分明但不瘦削锋利。
身形修长挺拔,如竹似玉,仪态端庄,气度清贵,贵气天成。
他步子略快,袍角被风带起,两名随侍太监一前一后,前面的打灯笼照路,后面的神色匆匆地跟着。
两人皆跟不上他的步子,弓着身子,一路小跑着。
跟在齐昊苍身后的小太监一脸心疼,小声嘀咕,“爷昨个批奏章到半夜,睡了还不到两个时辰就起身了,长此以往,身体哪吃得消啊……”
“小李子,慎言。”齐昊苍脚步一顿,微侧首,眼眸向后一瞥,低声斥道。
太子府不是密不透风,你不知道墙壁之后藏着谁的耳朵,你无意间说的话又会被谁传了出去。
皇帝好不容易让他习政,将地方政务和不涉及皇权核心的政务奏章交给他批阅,他便是不眠不休也要完成。
若是刚才小李子的话被人听到,传到有心之人的耳朵里,那他大概率会被说成懒怠,不够勤勉,还会被人揣测是否对皇帝心怀怨念。
或者说他身体不够强健,精力不济,难当大任。
想到这,齐昊苍忽地冷笑一下。
皇帝有二十九个孩子,其中皇子十八名。
与齐昊苍年龄相近的皇子有五名,与他年龄相差不到十岁的皇子有七名。
这两年,丽妃、荣妃等年轻宠妃的皇子也长起来了。
身在皇家,又是皇子,谁能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不动心呢?即使皇子不动心,他的母妃,他母妃背后的家族会不动心吗?
他的那些好皇兄好皇弟,人前兄友弟恭,人后皆是虎视眈眈。
皇后母家接连犯事,连遭申饬,日渐式微,而那几个宠妃的家族新人辈出,迅速崛起。
这两年几大家族盯着他,无数双眼睛、无数只耳朵在寻着他的错处,现在的他如履薄冰,在前朝后宫的日子愈发难过。
今年皇宫中又新添了几个怀有身孕的嫔妃,这让皇帝觉得他的身体仍在鼎盛之时,对太子的态度晦暗不明起来。
这习政之事,还是皇后向皇帝求了好几次才求来的,若是让皇帝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对此多有怨言,皇帝怕是要对自己心生不满了。
小李子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用手扇嘴巴,“奴才该死,奴才说错话了,请爷责罚。”
作势要跪下。
齐昊苍眉心微皱,“起来,以后这样的话不要说。”
语止,冷眸斜撇,眸光淡淡地落在小李子脸上。
小李子打了一个哆嗦,“奴才,奴才记得了。”
“好了,赶时间,快走吧。”齐昊苍语气平缓,脚步却快。
大梁朝廷三日一朝,今日是早朝的日子,需在五更前抵达宫门侯朝。
昨日批奏章太晚,他身体疲乏,晚起了一刻钟,时间是够的,只是不能耽误。
一行人离江冰玉越来越近。
【你打算怎么办?】阿福问。
江冰玉眉心微皱,思忖一瞬,指尖一点,一抹极淡的绿色光芒向齐昊苍的方向飞去,落在他经过的一株石榴树上。
这颗石榴树枝繁叶茂,是太子府初建之时,皇后亲手栽种的。
可惜,数年过去,这石榴树跟太子一样,没开过花,自然是一颗果子也结不出来。
绿色光芒隐入石榴树的枝叶里,石榴树好像瞬间生出了灵性,满树枝叶轻轻地摇摆了几下。
急行中的齐昊苍感受一丝微弱的阻力,这阻力好似来自左袖,他还未来得及分辨,就听到一道极轻微的破裂声。
“嗤啦”,声音短促而干脆。
齐昊苍瞥了一眼左侧的石榴树,一条树枝被风吹得垂下来,枝条末梢正明晃晃地勾着他的左袖上的绣纹。
急中生乱,他顿住脚步。
小李子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树枝拿掉。
待看清楚情况后,小李子急得声音都变得尖利了,“哎呀,脱线了,这可如何是好?”
衮龙袍袖口有海水江崖章纹,用金线和孔雀羽线绣制而成。
孔雀羽线昂贵而脆弱,被树枝一勾,章纹脱线,华贵平整的绣纹上出现瑕疵,几缕细细的丝线突兀地冒出来,像精致秀美的花园中突然长出了凌乱的野草。
若是现在回去换新衣,便不能按时赶到宫门。
太子早朝迟到,必会以东宫失仪,懈于勤政之名被言官参奏,被皇帝申饬。
可若是不回去换衣,袖口绣纹脱线明显,会被宫内纠仪太监看到,并记录下来呈送给皇帝御览。
即使纠仪太监顾忌太子的颜面,未当场指出,其他皇子和大臣也会看到,参他一个仪容不整,怠惰修身,大不敬之罪。
左右为难,齐昊苍的眉头微蹙,片刻后,道:“小李子,你不必跟着我了,你立刻回去取件新衣,然后让张五驾车,你们直接到宫门外找我,告诉张五,务必在五更前抵达宫门。”
张五是府里驾驭技术最好的马夫。
在宫门外换衣,总好过迟到或者仪容不整,而被言官当庭弹劾,被皇帝当众训斥。
“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
小李子瞬间明白主子的意思,忙不迭应道,事态紧急,他撒腿就跑。
齐昊苍微冷的眸光凝聚在勾住他的那株石榴树上,他不信鬼神之说,可方才之事,还是让他心中生出一丝不安,隐隐感觉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婢子叩见太子殿下,婢子是绣房的绣娘,殿下的袖口有些不平整,可否让婢子为殿下整理?”
江冰玉放下提盒,低头碎步,礼仪周全地拜于齐昊苍面前。
齐昊苍正要离开,闻言,停下脚步,眼眸微眯,略带警惕地打量面前垂首跪拜的女子。
羊角灯的鹅黄灯光照出女子的身形。
穿青色布衣,纤弱单薄,头沉沉地低着,一头青丝结成长辫垂于腰际,泛着微光,像蜿蜒的黑绸。
女子的声音清冽如泉水,不卑不亢,没有一丝谄媚和讨好的意味。
她的双手叠放于膝前,指甲修剪的短而圆润,指节略微凸起,虎口的新旧针疤重叠,形成一小片浅黄的糙痕。
针疤之外的皮肤却是瓷白的,与衣服暗青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
从细节看,像是有本事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的声音微冷,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奴婢偷听主子的话,窥视主子,可是大不敬的重罪。
女子仍是低着头,淡淡然道:“婢子斗胆猜的。”
“婢子在绣房负责殿下常服绣制和缝补,婢子知道这常服上的章绣所用之线极金贵,经不得钩挂剐蹭。”
“方才树枝钩到殿下袖口处,必然会对章绣造成一定的损坏。”
“婢子能否看看殿下袖口,若是轻微损坏,婢子即刻就能修补好。”
女子单薄的身子一动不动,柔弱的声线没有畏惧和颤抖,反而透出一丝自信。
“那你便来看看,孤只给你三息的时间。”
言毕,齐昊苍墨眸微眯,薄唇轻抿,将左袖伸向江冰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