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穿着圆领黑青色曳撒,腰身挺拔劲瘦,头戴皮弁帽。
那柄被打落的刀长而弯,刀锋锋利弧度浑圆。
绣春刀。
这两人都蒙着黑色面罩,孟筝愣了一瞬,锦衣暗卫?
锦衣卫是天子的情报机构,直属宫中镇抚司,由太监机构司礼监掌管。
明里暗里将近万人,有一半都在京城。多是暗中行事,除非有明令要护卫哪一位贵胄。
据说一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精锐杀手。
失了刀的人品级应当比那位校尉低,捡起落在地上的刀,只一闪,就不见了。
剩下那位锦衣校尉沉声对着孟筝道:“今日督主在庙里上香,正在后花园耳房内休憩,任何人不得踏入此地。要命的就滚!”
他身量很高,却是压着嗓子在说话。
督主是宫里的司礼监掌印,锦衣卫又称东厂,由掌印太监提督。
孟筝黑沉的眼眸闪了闪,道:“只是因为督主在此休憩,其他所有擅入的人都要杀掉?”
那人眼眸比她更深:“不错。你的话太多了,不怕死?”
“那么请问足下,又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救她?
那人似乎被问住了。
大概是因为那一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年头,很少听见女子对此腹诽。
“算你走运。”他道。
“你救了我,是你走运。”孟筝道。
她知道京城这一两年将要发生的事,这是实话。
然而话说完,孟筝还是朝他福了一下,“是你们先不问青红皂白杀人。尽管如此,还是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锦衣校尉似乎被她逗笑了:“你莫非不知道东厂是做什么的?”
简直胆大包天。
青红皂白?锦衣卫从来不问这些啰嗦事,要杀便杀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寻常闺阁女子还真不一定知道什么东厂。
孟筝显然知道什么是东厂,她说:“就算是圣上,也不能平白无故杀人。”
锦衣校尉冷然道:“他可以。”
“如果可以,又为什么会养你们这群锦衣卫,来暗地里做刀呢?”孟筝说完,转身就走。
青天白日跟人谈论圣上,真是怕死得太慢了。
但她是死过一次,刚刚又差点死第二次的人,早置生死于度外了。只是不想跟他多说而已。
锦衣卫默然。
在她走到拐角时又出声问道:“你是哪一府的人?”
尽管打扮并不华丽,但看她风华气度,听她说话,不像寻常人家女子。
“大人要寻我家的晦气吗?”她回头,不知道为何却笑了。
原本板着脸的一副冷静颜色,活了过来。就好像画中人动了起来。
没等他回答,孟筝自问自答:“吾乃长怀侯府孟氏长女。”
还有这等好事?快点去寻长怀侯府的晦气。
她巴不得看到孟玄堂和文秀珠一脑门子官司。
长怀侯即使在京城贵胄中排末流,那也是高门,惹到别的都没什么怕的。
但惹到锦衣卫,那是真的惹到铁板了。
锦衣校尉愣了一下,清俊眸子里泛出一阵复杂的意味来。
而孟筝的裙踞已经飞快消失在廊角。
她原本只是想散一散,没想到闯入了禁地。
怪她么?又没竖一块牌子,写着“督主在此。”
也对,那老太监也怕有人来刺杀。怎么会暴露位置?
难怪擅入者死。
孟筝有惊无险过了穿堂,回到长生殿。
描翠和绘墨乖乖地在长生殿里等着她,她携了人,去往讲经堂寻找徐老夫人。
对于刚刚的事情,一字未提。
万一把老夫人吓出个好歹来,她的临时靠山就没有了。
老夫人尽心尽力地礼佛,出了门见到孟筝乖顺地站在殿外等着,拖了她的手道:“等许久了吧?随祖母去斋堂用午膳。”
走了两步,才想起来道:“知客和尚嘱咐了,西后院那边是不能去的,你可要记得。”
孟筝心想,晚了,已经去过回来了。
要么孟家还是多求两句菩萨保佑吧。
……
菩萨似乎真的护佑住了孟家。
上香回来之后,三四天过去了,侯府什么事都没有。
孟玄堂每日下值回府,神色也没有任何异样。
倒是那个姚少昀,每天戳在眼里。
孟筝烦不胜烦,觉得自己简直要长针眼。
脸上却是温柔欢欣。
如今姚进士一来,掬风阁院子里面,忙忙碌碌的各人便自动停下手里的杂事,围了一圈在小池子前的地台上。
孟筝要他教人开蒙。
然后坐在一旁,满脸崇敬之意地望着他。
姚少昀搭上侯府,又整天被这娇娇大小姐仰慕着,没事还听侯夫人几句好话,渐渐地也就飘飘然,不在乎为这些仆妇们授学了。
这一天授课完毕,孟筝迎上来,亲手给他递上一盏润喉的雪梨羹。
这些天来姚少昀终于学会防蚊,不在乎水池边的那点小小虫豸了,此时觉得自己身上仿佛冒着香气。
翩翩白衣少年郎,还不把大小姐迷死?
然而嘴上还是彬彬有礼:“有劳大小姐。”
孟筝绞着帕子:“今日晨省的时候,听母亲说,最近劳累夫子每天授课两次,回去得太晚了。有意要清出一个院子来,请先生住进侯府?”
姚少昀道:“侯夫人确实与姚某人提过一句,姚某人受之有愧。”
受之有愧你嘴角还扬那么高?
孟筝:“夫子说笑了,本来家中请西席,就应该提供住处,只不过家父瞧见书斋里除了我堂弟,其余全是女子,就懈怠了。幸好我母亲想得周到,夫子住进府里来,就方便多了。”
姚少昀马上言笑晏晏:“大小姐不厌弃姚某人一介穷书生,住进侯府有失脸面,那么姚某人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有失脸面?
岂止啊。
侯府的脸面,马上就要丢得干干净净,比脱一层皮还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