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筝冷冷盯着他的背影。
上一世他们没进府就相识。
后来文氏请他来院里授课,她一字一句,一笔一划认真跟学。
字写得不好,这姚夫子不厌其烦,手把手地教她落笔。
人站在她身后,手覆盖着手,——孟筝懵懂,又被养得粗糙,没人教她男女大防。院子里都是文氏派来大小丫鬟婆子,一个个看在眼中。
第二天开始,侯府里就有下人说嘴。
而当时的孟筝浑然不觉。
又听说他是孤身赴京赶考,在京城独自住了三年,怜他勤奋孤苦,私下里还拿月例银子补贴他。
在她眼里,这仅仅是学生体恤夫子罢了。
而侯府里面的议论早已经变了味。
文秀珠恍若未闻,不但不制止下人,反而加长孟筝课业的学习时间。
又把姚少昀在外头赁的房子退了,邀请他住进侯府里来。安排给他住的小院,仅仅与掬风阁隔着一条夹道。
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把孟筝搁在脏水里泡着。直到大半年之后事发。
但这一世,孟筝可不打算忍受姚少昀这么久。
夫子走了,孟筝回屋去更衣。
早先她用艾草煮水擦洗过身子,丝毫不招蚊虫。
描翠在旁边笑道:“大小姐这一招真够损的,我瞧那夫子进来的时候风流倜傥,出去时却变成猪头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姚夫子年少赶考,吃过的苦不知道有多少,这一点算什么?”孟筝笑道。
新来的小丫鬟叫绘墨,性子开朗,这时候也“咯咯”笑着说,“我倒是在旁边,也跟着学了一遍开蒙了。”
“那正好,明天起我叫夫子从《声律启蒙》、《断文说字》教起,描翠,你也跟着来学,别待在屋里收拾了。”
描翠苦道:“啊?大小姐,怎么我们还要念书啊?”
孟筝务实:“这人反正是要来的,不用白不用,你们在我院里如果能学会读书写字,也是桩好事。”
绘墨倒是很高兴。
几个人在屋子里笑了一阵,外头张嬷嬷也跟着笑。
院子里加上扫洒小丫头外带粗使婆子,此时倒有七八个人,全都说说笑笑,热热闹闹的。
另一边,正院大夫人的上房里。
孟笙一边绕着绣线一边恨恨的说着什么。
在她对面的,正是躺在罗汉榻上嗑着蜜枣儿的侯府二公子孟筵。
午后时光,大夫人歇午觉去了,姐弟两人这会儿聚在这里闲谈。
二公子今年十四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手长脚长,倒也是个侯府的公子模样。只是处在变声阶段,一开口,声音难听,像是鸭子叫。
他听孟笙说完一大通,满不在乎道:“怎么一个乡野丫头就能让二姐气成这样?”
这乡野丫头自然就是指的孟筝。
孟笙手上一用劲,把线都拽断了:“祖母偏袒那个贱人,上一次为了三丫头的事,让我在延熙堂里跪了半天,硬是没叫起来,连个蒲团都没有,膝盖头都肿了!”
孟筵“嗤”一声:“就这点子事,你们胆子也太小了。”
“你是嫡子,你当然不怕什么,祖母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说的是,二姐,给我点银子,我帮你出了这口气就是。”
“你天天在公中支银子,全是母亲帮你去贴账,比我有钱多了,怎么还朝我要银子?”
“那几两银子,有什么用?我好歹一个侯府公子,出门不要打点么?孟玄堂又管得紧,除了月例别的不给。”
“你还叫父亲大名,小心母亲听见了。”
“你给不给吧!”
孟笙想了想:“你去把她的院子砸了,我就给。”
“就这?”孟筵轻蔑一笑:“那有何难?”
第二日是书斋休沐日,姚夫子没来。
孟筝吃过午饭后,去了老夫人院子里。
过几天要出门礼佛,她替老夫人抄写百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到时候供到佛前以示诚心。
这些日子一有空就耽在老夫人那里。
等到回掬风阁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过半了。
走在园子里,还没进门,便听到自己院子里面传来哭喊声,以及不停的喝骂声。
孟筝心中一凛。
男子的声音。
进去一看,果然是她猜想中的那个人。
孟筵搬着一把圈椅正坐在她的院子中央,翘着二郎腿道:“给我狠狠的打!打死不论!”
他对面,一个十一二岁的扫洒小丫头,被两个小厮押着跪在上,脸上竟然已经是被打出了血。
整个院里一片狼藉,廊外花圃被掀翻,盆栽打碎,好几个屋子的门都开着,里面也是乱七八糟,碎片掉落一地。
还有个小厮在拉扯着绘墨,绘墨扒在孟筝的主屋门前挡着,不肯放人进去。
身上的裙裳有好几个黑印子,显然是被人踹的。
几个粗使婆子全都跪着不敢出声。
张嬷嬷跟在孟筝身后,看到眼前这副乱相,惊讶出声:“二公子!”
孟筝这些天去老夫人那儿,都只带描翠和张嬷嬷,绘墨年纪小,留在屋里。
此时一见她们进来,绘墨哭出了声:“大小姐,张妈妈,方才二公子领了人进来,见到东西就砸,见人就打,还要进小姐的屋子里去。奴婢……奴婢快挡不住了……”
孟筵挑了眉毛道:“长姐回来得正好。”
这几天孟筵归家,孟筝只在晨省的时候见过他几次。前世的仇怨她还记着,连个眼神都没给过他。
反正是要治他的,不急在这一时起什么冲突。
没想到,他居然先找上门来。
为了什么,不言自明。
横竖不是孟笙就是文氏要他来闹事。
但文氏派了姚少昀来勾搭她,显然不会这么心急再对她动手。
孟筝淡淡道:“二弟,这是怎么了?”
“我说长姐整天的不在院子里,也太放纵这些奴婢了!你那个去茶水房里面提热水的小丫头,手脚不干净。”
“怎么不干净?”
“这不,偷了我院里阿杜的一块银锁。所以我上门搜来了。”
“搜到了么?”
“这不是她守着门不让进去吗。”
“这么说,二弟要搜我的屋子?”
“长姐,这丫头提了热水回屋这么久了,指不定把偷来的赃物藏在哪里,放在你屋子里也不一定。总要找一找,才能还长姐一个清白啊。”
孟筝也不恼,问院子里面的几个小厮:“哪一位是阿杜。”
一个灰衫小厮看了二公子一眼,应声道:“奴婢就是。”
“你丢了的那把银锁,价值多少?”
“哎?”阿杜没想到她问这个,二公子事先也没跟他串通这个啊。
孟筵也有点意外,本来还等着她跟他争起来,他好动粗呢。
横竖老夫人是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他现在什么身份?梁王世子身边的人!
见到主子没给提示,阿杜讷讷道:“那么,总有一两那么重吧。”
孟筝上前,挡在那被打得一脸血的小丫头前面,对着孟筵福身:“不愧是二弟院子里的人,一把银锁也这么重。长姐先替这丫头,向你赔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