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帘子垂下的瞬间,车轱辘吱嘎转动起来。
林苏眠不动声色的轻扫了被五花大绑的丫头春桃一眼。
春桃被盯的浑身一阵瑟缩,下意识蜷缩紧身子,蠕动着朝马车角落退去。
余光瞥见这一幕,林苏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里只觉一阵寒凉。
她入苏府的时候,苏芊还小,苏家虽是侯爵世家,可已经没落,在这遍地权贵的京城沦为末流中的末流,艰难维持度日,苏芊虽空有侯爵小姐头衔,可过的比旁家的丫头也好不了多少,更有婆母娘家窦氏人丁获罪,恐牵扯侯府。
她甚至想过,若非她动用林家势力从中斡旋,苏家这侯府的爵位只怕早就被夺了,又哪里有苏仁如今官拜次辅风光无限的日子。
婆母窦氏还经常跟她摆侯爵夫人的款儿,当真是可笑。
苏芊当时身边就只有一个身体孱弱的丫头,后来的四个大丫头和其余小丫头都是她挑选买来送给她的。
春桃便是其中之一。
她如果没记错,春桃原名二丫,当时被她老子娘押着要卖去青楼做娼,是她不忍心,花同等的银子买了下来带回府里。
思及此,林苏眠微眯的眼底更加阴寒下沉,死死地盯了春桃一眼。
春桃垂下头,不敢去看林苏眠的眼睛,嗫嚅的嘴角微微颤抖着,似乎是想开口,可林苏眠却已经转开目光。
她心里七上八下,她也不想背叛夫人,夫人这些年待她恩重如山,可没办法,她的卖身契在小姐手里捏着,生死都在小姐一念之间,何况小姐把她老子娘兄长嫂子也买了,若是她不听从,他们一家子都别想好。
况且,夫人最是仁善,不像小姐和老夫人,外面光鲜和善,可其实最是有手段,她也是思虑良久,才做下的决定。
想着,她不断给自己打气,夫人,夫人肯定没发现什么,大概,大概只是觉得自己淫秽丢人。
偷偷朝夫人看去,却见夫人已经半靠着车壁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敷衍过去,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事实,可认错的态度必须要有,宁肯舍弃名节,也必须敷衍过去。
想着,心里又琢磨了一番,夫人品性和善,对苏家上下极其信任,多半不会有所察觉才是。
心定了定,她长舒一口气。
只待夫人醒来。
而林苏眠意识却又沉入梦中。
不同于上次只是梦到几个画面,这次看到的更多,更清晰,也更加燓身蚀骨。
她被捉奸在床,又有戏子言语为证,春桃又佐证拿出她跟戏子暗通款曲的书信,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几乎被定死了偷情的事实,当即名声扫地,林家也有人在,知道始末当场代表林家跟她断亲,直言不会再有她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小姑苏芊更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苏仁赶到,却没有急着立即休妻,而是慷慨陈词直言是自己太忙才薄待发妻,让她行将踏错,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却获得了所有人的同情和夸赞。
梦里的她,被突如其来的一切打的手足无措,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还有对苏仁和苏家的宽宏大量信任有加暗含感激。
直到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就连陛下都知道了,下旨申饬于她,更是怜悯苏仁身为次辅却娶妻不贤,直接下旨一纸休书替苏仁休妻,又怜惜苏仁受了莫大委屈,擢升苏仁为首辅,苏芊仁义,也被陛下下旨夸赞,婆母窦氏更是荣获一品诰命,苏府满门荣耀。
后来陛下不知从哪儿听说苏仁跟戚宛宛曾经有过一段,又怜惜戚宛宛夫婿为国战死,却没有后嗣留下,苏仁出于仁义照拂戚宛宛,却被传的污秽不堪,戚宛宛夫婿战小将军又留有遗言,要戚宛宛再嫁。
戚宛宛又是难得的孝悌仁义,照拂方小将军寡母终老,又在雪灾时捐出战家仅剩的财物,孝感动天,仁义无双,更有学子主动为她做记,让她名声大噪,直接上达天听。
最后,陛下在御史的建议下,封戚宛宛为安庆县主,赐婚首辅苏仁,第一个子嗣过继战家承袭战将军伯爵之位,更是在他们大婚之日舔妆六十台,满京都震动。
盛大的婚礼,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跟她恶疾缠身,被一顶小轿孤零零送出府形成鲜明对比。
她终究没有抵达清修的尼姑庵,就呕死在街头,最后被嫌晦气的小厮随意丢在乱葬岗。
而她死后,她的三个孩子却围绕在苏仁和戚宛宛身边,母慈子孝,孝顺有加。
哈哈,哈哈哈哈。
从梦中抽身,林苏眠仍旧止不住心神动荡。
手死死攥成拳头抵在胸口,却无法化解心中半分哀恸。
春桃直愣愣盯着浑身被汗水濡湿,浑身颤抖的夫人,眼底忍不住掠过一抹担忧。
刚犹豫要不要开口,就看到夫人豁然睁开眼,眼底寒光逼人,只是一闪,就阴狠的盯向自己,吓得她心神一紧,忙低下头,就听到夫人波澜不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芊是不是告诉你,如果不听令,就把你一家都发卖去最苦寒的地方?”
闻言,春桃身子一抖,下意识抬起头,却在对上林苏眠目光的瞬间,又慌忙垂下,嘴里嗫嚅,“不,不是…”
林苏眠移开目光没再看她,而是兀自开口,“那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们死的悄无声息,甚至连尸体都喂狗。”
春桃垂在身侧的手微缩,不敢置信抬头,她原本是不信的,夫人最是仁善,她跟在夫人身边多年,最是清楚不过,可心又忍不住下沉,兔子被逼急了都会咬人,何况夫人。
她身后的林家底蕴丰厚。
夫人也是有手段的,只是夫人不屑为之。
思及此,她努力抠着手心,刺痛,让她泪腺大开,眼泪不要钱的往下掉,配合着哽咽道,“夫人,是奴婢鬼迷心窍,奴婢就是被那戏子花言巧语蛊惑,才会做出,做出…“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接着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眼底都是寒光的林苏眠,还有她冰冷无波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平日对你们多有宽容,你们却把我当傻子,既然如此…“
林苏眠说着,眸光一寒,掀开帘子对着赶车的车夫吩咐,“把马车开到僻静处…“
车夫老王是忠心的,当年他蒙受冤屈走投无路,是她给了他栖身之地,她完全信得过。
车夫得令,当即点头应是。
春桃面上浮起一抹慌乱,猜不准夫人要做什么,却还是咬紧牙关,只要自己不松口,夫人,夫人就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只是,等她被捆绑着拖拽在马车后,随着马车加速,身子不受控制被拖行,刺痛袭遍全身,她控制不住尖叫呼嚎,整个人都疼的痉挛,忍不住失声尖叫,“啊…“
马车里,林苏眠咬紧牙关,双拳紧握,脑子里都是梦里自己惨死的画面,还有她悲惨死去,苏家那些人,包括受她恩惠的春桃满脸喜色恭贺新人。
每多想一瞬,她心底的不忍就被恨意覆盖,直至心彻底寒凉麻木,无动于衷,她才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只见马车后拖拽地人已经被鲜血浸泡,远远看去,只有一抹闭目的红,她才收敛视线,对着车夫沉声出口,“停下吧。“
车夫得令,勒紧缰绳,将车速缓缓降下来。
林苏眠竖耳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声音,给车夫使了个眼色,车夫立即跳下去查看,瞟了后回禀,“还活着。”
林苏眠颔首,思索了一瞬,躬身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春桃疼的浑身麻木,只觉得浑身没一处不疼,听到脚步声临近,才缓缓睁开眸子,刹那间,对上林苏眠沁满寒冰的眸子,浑身一阵瑟缩,再也不敢有任何侥幸,张嘴抖动着把一切交待了。
“是小姐,小姐用我卖身契,还有我老子娘的卖身契威胁我,如果我不照办,就把我们一家发卖去苦寒之地…“
春桃哽咽,不知是因为身上的疼痛,还是后悔看错了人,把侯府当家夫人当成了软弱可欺的软柿子,以为对方不会洞悉一切,更不会处置自己。
即便知道了,也会心软,顶多责怪自己几句。
想着,她眼角混合沾染的泥土和血,流下悔恨的泪水。
这些林苏眠早就在梦里看到,闻言,并不为所动。
春桃见她这般,心更是瑟缩成一团,身上的疼痛,和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容不得她再有所隐瞒。
她完全相信,自己要是再不说些有价值的,夫人会毫不犹豫的让车夫把自己拖拽致死。
生死面前,再大的威胁都已经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