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五更的梆子声敲响,将苏绾绾从残梦中唤醒时,她的目光落在了紫檀木椅上的那副铠甲上。甲胄的内侧,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狼头,在月光的映照下,微微泛着寒光。
苏绾绾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枕边那支冰凉的银簪,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昨夜,顾承煜在离开时,曾对她说过:“我去去就回。”当时,他的指尖划过她眉心的朱砂痣,那一瞬间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她的肌肤上,如同北疆的阳光一般,虽然短暂,却炽热无比。
就在这时,绿枝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了进来。她的眼圈有些发红,显然是刚刚哭过。“小姐,顾世子天还没亮就去了校场。”绿枝轻声说道,“他留了话,说慈恩寺的香烛已经备好了,让您今天不要出门。”
苏绾绾接过粥碗,热气腾腾的粥香弥漫在空气中,模糊了面前的妆镜。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看到了眼底的青黑。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睡不好,心中的忧虑和思念如影随形。
突然间,苏绾绾的思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回忆起了十岁那年的一个冬日。那一天,外面的天空被鹅毛大雪染成了一片洁白,整个世界都仿佛被银装素裹起来。
苏绾绾心爱的布偶狼不知何时不慎遗失了,这让她心急如焚。她在房间里四处寻找,心急如焚地翻遍了每一个角落,却始终不见布偶狼的踪影。正当她焦急万分、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一个身影如旋风般冲进了她的闺房。
来人正是顾承煜,他的怀里紧紧抱着那只布偶狼,仿佛它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他的身上还带着北疆的寒气,雪花在他的肩头融化,形成一片片水渍,但他的脸色却如往常一样严肃,没有丝毫的笑容。
那时的苏绾绾并不明白,为什么顾承煜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却又总是板着一张脸,让人难以亲近。她只觉得这个大哥哥有些奇怪,虽然他每次都能帮她解决问题,但却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然而,当校场的扬尘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时,苏绾绾的目光被正在演练“绾心三式”的顾承煜吸引住了。这套剑招是她随口编的,本以为只是个玩笑,没想到顾承煜竟然将它练得如此炉火纯青。
他的剑尖如同灵动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每一次挥动都精准而有力。剑尖扫过之处,木人桩上的玉兰花痕深浅一致,就像她绣绷上的针脚一样细腻而整齐。
“你不该来。”他收剑的动作明显一顿,仿佛这句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身上的铠甲虽然坚硬,但在汗水的浸泡下,中衣已经湿透,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
苏绾绾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后背渗出的血迹上。那血迹透过他的衣衫,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的心中一阵刺痛,仿佛那伤口就在自己身上一般。
昨夜,在将军府的密道里,她曾和他一起站在那面刻满狼头图腾的墙壁前。他指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道痕,告诉她每一道都代表着定北军死去的一名兄弟。而去年的狼牙关之战,这里更是多了整整三百八十道。
他的声音在密道里回荡,带着无尽的哀伤和无奈。而此刻,他的语气虽然平静,却让苏绾绾想起了那封血书上“顾承煜的命”那几个字,如同刀刻一般,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上。
“如果我说,我不想用遗诏换你的命呢?”苏绾绾忽然上前一步,紧紧地抓住了他握剑的手。他的手掌宽厚而有力,掌心的茧子硌得她有些发疼,但她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沈砚之说遗诏能够证明当今圣上得位不正,可比起这个,我更怕你死。”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眶也渐渐湿润了。
顾承煜的瞳孔猛地一缩,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他凝视着苏绾绾,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如此直白地表达对他的关心。她那泛红的眼角,让他的心头不禁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的思绪突然飘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时的苏绾绾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在梅花树下,她不小心摔断了腿,却强忍着疼痛,咬着嘴唇不肯哭泣,只是倔强地对他说:“顾承煜,你别笑!”
而此刻,她眼中的水光,宛如北疆初雪般纯净而动人,让他的心跳都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傻丫头。”顾承煜轻声说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宠溺和无奈。他突然抬起手,想要抚摸一下她的头发,然而当他的指尖刚触及到她鬓边的碎发时,却像触电般猛地缩了回来。
他的耳尖瞬间变得通红,仿佛能滴出血来。他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看苏绾绾一眼,生怕自己的情绪会被她察觉。
沉默片刻后,顾承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遗诏是假的,我早就知道了。三年前,你母亲临终前,曾托人给我父亲送过一幅半幅残图。那上面的字迹,与当今圣上的笔迹完全吻合。所以,所谓的遗诏,不过是裴氏捏造的一个幌子罢了。”
当慈恩寺的钟声在申时敲响第三下时,那悠扬而又庄重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回荡在古老的寺庙之中。苏绾绾站在塔前的银杏树下,手中紧握着祖父给她的锦囊,心中充满了不安和期待。
这个锦囊里装着的,并非她原本以为的先帝遗诏,而是她昨夜在祖父书房暗格中发现的黄绫。当她展开黄绫时,上面的字迹让她震惊不已——那是母亲的绝笔信,上面写着“砚儿,狼头纹比玉兰花更可靠”。
就在这时,塔内突然传来一阵兵器相撞的声响,打破了寺庙的宁静。苏绾绾心头一紧,她攥紧手中的银簪,毫不犹豫地顺着螺旋石阶往上跑去。她的裙裾在风中翻飞,露出了顾承煜送给她的狼头护膝。
然而,就在她拐过一个拐角时,一个黑影突然从暗处窜出,拦住了她的去路。苏绾绾定睛一看,只见那黑衣人袖口绣着的玉兰花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刺眼,竟然与沈砚之的同款!
“苏小姐,久等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塔顶传来,苏绾绾抬头望去,只见裴世明站在塔顶,手中握着顾承煜的佩剑,剑尖正抵着顾承煜的后心。
“把遗诏交出来,我放他一条生路。”裴世明的声音冷冰冰的,透露出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苏绾绾的目光缓缓落在顾承煜那微微垂落的指尖上,那上面还戴着她送给他的翡翠扳指。这扳指并非什么稀世珍宝,而是她去年生辰时,因一时赌气随手扔给他的次品。然而此刻,这小小的扳指却在顾承煜的指尖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顾承煜身上的铠甲沾染着斑斑血迹,他的面庞也因疲惫和伤痛而略显苍白,但他却依然抬起头,对着苏绾绾露出一个微笑。那笑容虽然有些勉强,却仿佛在告诉她:“别怕,有我在。”
苏绾绾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绫。她小心翼翼地将黄绫展开,在风中轻轻摇曳。只见那黄绫之上,赫然呈现出一幅精美的山水画。画中峰峦起伏,江水如练,云雾缭绕,美不胜收。
然而,当众人的目光落在画卷右下角的题字时,却都不禁愣住了。那题字写道:“顾氏忠良,日月可鉴。”这八个字,字体刚劲有力,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苏绾绾看着众人的反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她轻声说道:“裴相想要的遗诏,就在这里。”
裴世明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幅所谓的“遗诏”,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苦苦追寻的遗诏,竟然会是这样一幅山水画!
突然,裴世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推开身旁的顾承煜,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便要抢夺苏绾绾手中的黄绫。
苏绾绾见状,连忙将黄绫往身后一藏。然而,裴世明的动作太快,她终究还是没能完全躲开。只听“嘶啦”一声,黄绫被硬生生地扯开了一角。
裴世明抢到了那一角黄绫,定睛一看,却发现上面除了那幅山水画外,并没有其他的字迹。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怒喝道:“这是什么?这哪里是什么遗诏!”
苏绾绾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裴相莫急,这确实是遗诏,只不过,真正的遗诏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说着,她将手中的黄绫完全展开,众人这才发现,那幅《千里江山图》竟然是一幅临摹之作,而且墨迹未干的地方,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裴世明凑近一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自然认得这种墨香,那是苏明轩特制的机关墨香,遇火即显的狼头纹,正是苏明轩的独门标记。
“你竟敢骗我?”他怒不可遏地咆哮着,满脸怒容,仿佛要将眼前之人撕碎一般。随着他的怒吼,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寒光四射的剑尖直直地指向苏绾绾的眉心,只要再往前一步,这一剑便会刺穿她的额头。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一道银光闪过,顾承煜不知何时竟然挣脱了束缚,手持银簪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那银簪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狼头簪头在这一刹那间突然崩裂,碎成了两半,露出了里面隐藏着的定北军密令。
银杏叶在风中翩翩起舞,宛如一只只蝴蝶在空中盘旋,最终缓缓飘落。这场景,竟与琉璃阁初见时的玉兰花如出一辙。
苏绾绾怔怔地望着顾承煜,只见他的手掌被剑尖刺破,鲜血正顺着手指流淌而下。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顾承煜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银簪里藏着定北军的调令,危急时刻可召唤暗卫。”
果然,就在此时,那些一直隐匿在暗处的黑衣暗卫如鬼魅般从塔顶的四面八方涌现出来。他们身着黑色铠甲,上面的狼头纹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裴世明,你输了。”顾承煜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一边擦拭着嘴角的血迹,一边从怀中掏出半枚玉佩。这玉佩,正是苏绾绾母亲遗留下来的那半枚。
“二十年前,先帝临终前将皇位传给了我的姑姑,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姐姐。而你手中所谓的‘遗诏’,不过是你伪造的一张废纸罢了。”顾承煜的声音冰冷而决绝,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裴世明的瞳孔猛地收缩,仿佛见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他死死地盯着顾承煜手中的玉佩,突然间,他想起了那个关于定北军的传说——狼头军旗的主人,必定手持半枚龙纹玉佩。
而此刻,苏绾绾母亲的玉佩,正静静地躺在顾承煜的手中,那玉佩上的龙纹,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耀眼。
裴世明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他有丝毫的质疑。
“杀了他们!”裴世明像是突然失去了理智一般,疯狂地挥舞着手臂,命令他的手下立刻动手。
他的袖口甩出数枚毒针,如流星般朝着顾承煜和苏绾绾疾驰而去。
然而,顾承煜的反应却异常迅速。他身形一闪,轻易地避开了毒针的攻击,同时手中的长剑一挥,将那些毒针尽数接下。
苏绾绾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她的目光落在了顾承煜的掌心。只见他的掌心迅速泛起一层黑色,那黑色如同墨汁一般,迅速蔓延开来。
苏绾绾的心中猛地一紧,她突然想起了沈砚之临死前的惨状——七窍流血,面目狰狞。
“承煜!”苏绾绾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不顾一切地扑向顾承煜,想要阻止那毒素的扩散。
顾承煜的身体微微一晃,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苏绾绾,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别哭,我……我还没带你去看北疆的雪呢。”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身体便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重重地倒在了苏绾绾的怀里。
伴随着铠甲撞击石阶的声音,苏绾绾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
慈恩寺的暮鼓响起来时,苏绾绾抱着顾承煜的手在发抖。她望着裴世明被暗卫拿下,忽然想起母亲的绝笔信里还有半句:“砚儿,你的朱砂痣是巫祝血脉,可改天命……”
“顾世子中的是‘忘川’毒。”亲卫队长跪在她面前,声音哽咽,“只有前朝巫祝的血才能解——小姐,您的朱砂痣……”
苏绾绾盯着顾承煜逐渐发青的脸,忽然想起第一世濒死时,朱砂痣发出的微光。她咬破指尖,将血滴在他唇上,狼头纹的护膝突然发出强光,与她眉心的朱砂痣遥相呼应。
“承煜,你说过要护我一生平安。”她贴着他冰冷的耳垂低语,“现在换我护你,好不好?”
鲜血滴在顾承煜胸前的狼头铠甲上,突然发出刺目的光芒。苏绾绾眼前一阵眩晕,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竟回到了琉璃阁初见的那日清晨,鬓边的玉兰花还沾着晨露,而顾承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小姐,今日是将军府递庚帖的日子……”
她猛地转身,看见顾承煜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铠甲上没有血迹,眼中带着她熟悉的冷硬与藏在深处的温柔。而她手中,还攥着那半枚龙纹玉佩,上面隐隐映出“顾氏代周”的字样。
“绾绾?”顾承煜疑惑地望着她突然发白的脸,“你怎么了?”
苏绾绾望着他身后,沈砚之正抱着《青玉案》折扇走来,袖口的玉兰花手帕边角,绣着那个让她心惊的“裴”字。她忽然明白,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而是朱砂痣的力量让她短暂回溯了时光,给了她改写顾承煜命运的机会。
“承煜,”她忽然抓住他的手,无视他耳尖的通红,“这次,我不会再让你替我挡刀了。”
话音未落,慈恩寺塔方向突然传来巨响,浓烟滚滚升起。亲卫匆匆跑来,手中捧着从裴世明身上搜出的密信,上面写着:“三月十五,血洗苏府,斩草除根。”
苏绾绾望着信上的日期,正是三日后。她忽然想起在时光回溯中,顾承煜曾说“遗诏是假的”,可现在手中的玉佩却明明刻着前朝秘辛。裴氏的阴谋远比她想象中更深,而她和顾承煜,早已站在风口浪尖,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