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峥嵘没劲的撇了撇嘴。
他哥就是这种性子,跟冷面阎王似的。
第二天数学课,江望舒罕见的没有睡觉,杜斌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她正用红笔在《五年高考》扉页画连环画。
戴眼镜的乌龟被火箭筒轰上天,旁边标注“狗哥の奇妙冒险”。
“江望舒!”杜斌的粉笔头精准击中她发旋,“上来解这道概率题。”
她慢悠悠起身,校服外套顺势滑落,宋浅浅突然踢她椅腿,草稿纸上赫然是解题步骤:“贝叶斯公式,先算条件概率”。
女生嗤了一声,也在草稿纸上写了一句:“不会啊,小可爱”。
宋浅浅抿了抿唇,在草稿纸上写了一列公式。
江望舒挑眉,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尖锐的“P(A|B)=P(B|A)P(A)/P(B)”。
“正确。”杜斌推了推眼镜,“但步骤分扣光,谁准你用大学公式?”
“就不准我突然开窍直接跳级学大学知识了?”她呛声道。
台下哄笑中,张扬突然举起手机:“老师!这题和上周彩票店抢劫案好像!”
屏幕上新闻标题闪烁:“嫌犯利用概率学规避监控”。
江望舒指尖一顿,粉笔“啪”地断成两截。
放学铃响起,宋浅浅将邀请函拍在江望舒桌上:“模联特批你免试入社!”
“徐会长说,我们需要不同的声音。”宋浅浅眨眨眼,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江望舒把邀请函折成纸飞机射向窗外:“告诉他,我出场费很贵。”
纸飞机滑进走廊,徐河清倚在栏杆边。
她没有参加模联社,她不想接触徐河清。
周家只是一个小豪门,其间弯弯绕绕太多了,更别说徐家那种大家族,更是吃人不吐骨头。
放学的时候江望舒难得没去便利店,直接回了家。
回到周家时,玄关静得可怕。
文曼的高跟鞋整齐摆放在鞋柜里,客厅没人,只有厨房传来微波炉“滴”的提示音。
江望舒踩着楼梯往上走,路过厕所时,瞥见垃圾桶里的验孕棒还在,塑料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垃圾桶里躺着支验孕棒,两条鲜红的杠在夜灯下格外刺目。
文曼怀孕了。
这个认知像根细针扎进心脏,让她想起上周文曼在麻将桌上的干呕,想起周文彬虚伪的关心,想起周毓安那晚在楼梯间不怀好意的笑。
所以这个家里又要多一个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而她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转身离开厕所,脚步虚浮地往楼上走。
回到房间,她瘫坐在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有文曼对她的漠不关心,有周家压抑的氛围,还有曲怀霁那张清冷的脸。
江望舒闭了闭眼,将涌到喉间的腥甜咽下去。她不能在那个家里崩溃,不能让那些人看见她的脆弱。
回到房间还没坐稳,就听见楼下传来钥匙开门的声响。
她起身走到楼梯口,看见文曼扶着腰跟周文彬走进来,周毓安吊儿郎当跟在后面,手里转着个银色打火机。
“小舒也在家啊。”文曼脱了高跟鞋,语气像平时聊天气一样随意,“正好,我和你爸有件事要告诉你。”
江望舒攥着楼梯扶手的手指收紧。她看见文曼小腹还没显形,可脖子上多了条新的翡翠项链,坠子晃来晃去。
“我怀孕两个月了。”文曼摸了摸肚子,“以后家里会更热闹些。”
周文彬在一旁笑着补了句:“毓安以后也要懂事些,别总惹你妹妹生气。”
可那眼神扫过江望舒时,冷得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
周毓安突然笑出声,打火机“啪”地弹开:“放心爸,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他故意把“照顾”两个字咬得很重,火光映得他眼底发黑。
江望舒没说话,转身回了房间。关门声有点响,可楼下没人在意。
她靠在门上慢慢滑坐在地,听见周毓安在客厅说:“妹妹今天放学早啊,是不是去见那个穷酸小子了?”
文曼的声音带着不耐:“别乱说话,赶紧吃饭。”
江望舒摸出手机,屏幕上有曲怀霁两小时前发的消息:【今天数学卷子讲了错题,记得看笔记。】
她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变暗,才发现自己脸上湿了一片。
半夜,江望舒起来喝水,路过他们房间时,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争吵。
“毓安那孩子最近太野了,得管管。”是周文彬的声音,“还有小舒,整天跟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行了,”文曼打断他,“小舒都快成年了,能管得住吗?再说了,毓安以后才是要继承家业的,别老盯着那丫头。”
江望舒攥着玻璃杯的手指发白,冰凉的水汽凝结在掌心,。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文曼抱着她在怀里哼儿歌,可现在,那个女人连看她一眼都嫌烦。
回到房间,江望舒打开台灯,摊开曲怀霁的笔记。她摸出手机,给曲怀霁发消息:【你说,人要是没家了怎么办?】
消息刚发出去,对面就回了:【不会没家。】
江望舒看着这句话,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想起曲怀霁家的沙发,虽然小却暖烘烘的,还有他煮馄饨时氤氲的热气。
原来真的有人会把“家”这个字,说得这么笃定。
她需要找个人倾诉,而那个人,只能是曲怀霁。
秋夜的风裹着细雨,将她校服外套浸透成深灰色。
站在马路边上打车,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忽然想起上次痛经时曲怀霁背她回家的路,鬼使神差地报出那个地址。
曲怀霁打开门时,手里还拿着一本《法医学》。他挑眉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江望舒,校服外套穿反了,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
“江望舒,”他声音平静,“凌晨三点,你最好有理由。”
她挤开他走进屋,熟悉的胡桃木气息混着薄荷香扑面而来。
客厅的灯亮着,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公式,旁边放着一杯冷掉的咖啡。
“我怀孕了。”她弯腰脱鞋,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曲怀霁的瞳孔骤缩,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他盯着她,喉结动了动,声音沙哑:“……什么?”
江望舒抬头看他,突然笑出声。
“骗你的,曲怀霁。”她走进客厅,踢掉鞋子,蜷在沙发上,“是文曼,我的好妈妈,怀孕了。”
曲怀霁沉默片刻,转身走进厨房,再出来时手里多了杯热水。
他将杯子放在她面前,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目光灼灼:“所以你来找我,是为了说这个?”
江望舒捧着热水,热气模糊了她的脸。她盯着杯中的水汽,声音渐渐低下去:“你知道吗?周家……从来不是我的家。文曼改嫁后,我以为……至少有个地方能住。可是周毓安……”
她顿了顿,摇头:“算了,不提他。”
曲怀霁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压抑什么。他看着她蜷缩的身影,忽然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毯子,扔在她身上:“继续说。”
江望舒扯了扯毯子,盖住半张脸。
“文曼怀孕了,周家只会更乱。他们……”她声音哽咽,“他们从来没把我当家人,只是累赘。现在多了个孩子,我……”
她突然抬头,直视曲怀霁:“你说,是不是很可笑?我明明应该高兴,可我只觉得……窒息。”
曲怀霁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江望舒看见他的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平复情绪。过了一会儿,他转身,手里多了盒烟,抽出一根点燃。
“江望舒,”他吐出一口烟,烟雾在灯光下缭绕,“你从来不是累赘。”
她突然伸手,抢过他手中的烟,按灭在烟缸里:“好学生也抽烟?”
曲怀霁看着她,没有回答。
江望舒忽然笑了,眼泪却落下来:“曲怀霁,我好累。”
他顿了顿,伸手将她轻轻揽进怀里。江望舒先是一僵,随后放松下来,靠在他肩上,闭上眼。
客厅的钟滴答作响,窗外偶尔有车辆经过的声音。
“睡吧,”曲怀霁轻声说,“明天……再想这些。”
她打了个哈欠,困意终于袭来:“不过……别告诉别人我哭了。不然我就……”
“就怎样?”
“就把你抽烟的事告诉教导主任。”
他低笑出声,伸手关掉台灯:“睡吧,明天还要上课。”
黑暗中,江望舒蜷缩在他怀里,听着雨声渐渐入眠。这是她在周家以外的地方,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
次日清晨,江望舒在陌生的床上醒来。
曲怀霁坐在书桌前,背对着她,衬衫领口微敞,露出后颈淡青的发茬。
“醒了?”他没有回头,“桌上有三明治,牛奶在微波炉里。”
江望舒坐起身,发现自己穿着曲怀霁的衬衫。
显然是他昨夜帮她换的,领口处有他的味道,她忽然想起昨夜他抱她时的温度,耳尖发烫。
“谢了。”她下床,赤脚踩在胡桃木地板上,“不过……你给女生换衣服,很熟练?”
曲怀霁转身,目光在她裸露的小腿上停留半秒,又迅速移开:“想什么呢。是谈峥嵘帮忙找的衣服。”
江望舒挑眉:“哦?那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睡沙发。”他起身,将书包甩在肩上,“要迟到了,走吗?”
她看着他耳尖未褪的红,忽然轻笑出声。原来这个冷面的学生会副主席,也会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两人并肩走在上学路上,秋雨已停,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
江望舒咬了口三明治,忽然说:“曲怀霁,其实我昨晚没全骗你。”
他侧头看她。
“我是真的想过,”她轻声说,“如果我怀孕了,是不是就有理由离开周家了。”
曲怀霁脚步顿住,转身正视她,目光认真:“江望舒,你不需要任何理由。想离开,就离开。”
她抬头看他,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将他眼底的坚定照得透亮。
这一刻,她忽然相信,眼前这个人,真的能带她走出深渊。
“好,”她笑了,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那从今天起,我就是曲怀霁家的房客了。”
他挑眉,唇角微扬:“房租?”
“以身相许怎么样?”她歪头,眼底闪过狡黠。
曲怀霁耳尖再次泛红,却伸手揉乱她的头发:“先欠着。”
江望舒拍开他的手,却在他转身时,轻轻拽住他的袖口。曲怀霁回头,看见她垂眸的模样,像只终于收起尖刺的小兽。
“曲怀霁,”她轻声说,“谢谢你。”
*
怀城的初雪在十二月中旬落下,高二教学楼的走廊结着薄冰,江望舒踩着铃声冲进教室,羽绒服拉链上挂着未化的雪。
沈寒青正在往暖气片上贴暖宝宝,看见她后猛地挥手:“舒姐!狗哥今早抽查作业!”
“慌什么?”她甩下书包,从抽屉里摸出作业本。
课间操时,谈峥嵘缩着脖子凑过来:“怀哥在操场查纪律,要不要去偶遇?”
江望舒白他一眼,却在路过篮球场时,看见曲怀霁站在主席台上,校服领口系得严丝合缝。
他的目光扫过她露在羽绒服外的脚踝,皱眉时,江望舒故意把裤脚又卷高了两厘米。
“江望舒!”他的声音混着风传来,“仪容仪表不整,扣一分。”
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前两周,八班教室弥漫着紧张又荒诞的氛围。
黑板上的倒计时“15天”被人用粉笔改成“15年”,杜斌的教鞭拍在讲台上:“江望舒!再睡就把你扔去和刘主任一起上晚自习!”
……
沈寒青把《五年高考》垫在篮球底下当坐垫,张扬用圆规在课桌上刻“逢考必过”,宋浅浅则每天给江望舒递来自制的知识点手卡,上面用三种颜色标注着重点。
粉色是语文,蓝色是数学,黄色是文综。
江望舒每天都对着文曲星求神拜佛。
“舒姐,这次数学至少要上80分!”宋浅浅把最新整理的导数笔记塞进江望舒书包。
张扬突然从后排探出头,手里晃着手机:“舒姐,我给你报了个‘学渣逆袭打卡群’,里面全是咱们年级的吊车尾!”
沈寒青凑过去瞅屏幕:“群名‘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卧槽,谁起的这么励志?”
“我。”宋浅浅举手,眼镜反光,“每天打卡学习,满勤有奖励!比如张扬帮大家买一个月的奶茶。”
“喂!”
江望舒看着群里陆续加入的二十多个头像,忽然笑出声。
她点开曲怀霁的对话框,发了张自己趴在桌上的照片,配文:【学渣求拯救.jpg】
几乎是秒回,曲怀霁发来一串字:【今晚七点,便利店二楼自习。】
傍晚,便利店二楼的玻璃幕墙凝着水珠。
江望舒咬着吸管,看着曲怀霁用红笔在自己的错题本上画思维导图。他的指尖划过“三角函数”章节,袖口露出的疤痕在暖光下泛着淡粉色。
“这里要用诱导公式,”他敲了敲草稿纸,“不是你自创的‘瞪眼法’。”
“瞪眼法怎么了?”江望舒挑眉,“我瞪着瞪着就会了。”
坐在对面的宋浅浅憋笑憋得肩膀直抖,沈寒青则用手机偷拍两人,被曲怀霁抬头时抓个正着。
“沈寒青,”曲怀霁语气平静,“再拍,明天早读帮你听写英语单词。”
“别别别!”沈寒青慌忙收起手机,“我错了曲哥!我帮你们买关东煮还不行吗?”
便利店的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江望舒盯着函数图像突然打了个哈欠。
曲怀霁默默把自己的热可可推到她面前,杯子上还贴着便利贴:【少放糖,对胃好。】
“舒姐,”宋浅浅轻声说,“其实你很聪明,只是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江望舒一愣,低头看着错题本没有发言。
“或许吧。”她指尖摩挲着笔记本边缘,忽然想起母亲怀孕后愈发冷漠的脸,声音轻了些,“但至少现在,有人愿意陪我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