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壶春。
京都首屈一指的茶楼,声名斐然。
这里茶品多样,点心精致,但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说书。
别家茶楼无外乎才子佳人、妖鬼志怪,此处还有各类“真实事迹”改编。
除涉及皇室时会有所取舍外,其余公侯将相,无所顾忌。
似宋知鸢与罗向恒的退婚场面,闹得那样大,早被搬上说书台。
这几日的说书几乎场场爆满,正热闹呢,就让人亲眼瞧见了后续。
茶楼人头攒动,兴奋不已。
离了锦绣坊,宋知鸢低调进入预定好的茶楼厢房,看向等候多时的胡伯:“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胡伯笑着点头,将宋知鸢引到窗口,藏在窗后,只巧妙地打开一条窗缝往外看。
“什么罗二姑娘没带够钱,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宋姑娘维护罗家面子找的托词,亏罗二姑娘好意思应。”
“罗二姑娘拿东西应当不是一次两次了,就没给过钱。不说罗宋两家现在已经退亲,就是亲事仍在也没有这般处事的。”
“若是因救命之恩,宋家早就给了丰厚谢礼,罗家还这般……是不是有点过了?”
宋知鸢垂眸。
人性就是如此。
她若无表示,会被抨击不知感恩;可罗家要得太多,态度理所应当,就成了挟恩图报。
她就是要以此为支点,撬掉救命之恩这顶帽子。
一个蓝衣青年叹着气,神神秘秘道:“这救命之恩……其实……有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欲语还休,更勾起人的探知欲。
众人齐齐哄抬:“快说快说,这救命之恩怎么了?”
蓝衣青年拗不过,这才开口:“我前阵子去了趟万佛寺。
“那会儿有关宋姑娘被罗侯爷所救的流言不是很大吗?我就好奇问了寺里的人。
“寺里知情的告诉我,听闻动静他们就赶了过去。
“刚好瞧见罗侯爷游到宋姑娘身边。宋姑娘的婢女也在水中,距离宋姑娘约莫一丈之距。
“主持说她那婢女是个善水的,之前还入水抓了两条银鱼上来呢。
“因临时去给宋姑娘取披风,回来时罗侯爷已经先一步跳下去,她这才慢了些许。若不然……哎。”
又是一声叹息。
众人恍然:“这么说来,宋姑娘未必需要罗侯爷救。一丈之距而已,没有罗侯爷,婢女也能将宋姑娘救上来吧。”
旁边,当事“婢女”画屏气得哼了哼鼻子,怒气甚大。
宋知鸢轻轻拍打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蓝衣青年又道:“人命关天,事态紧急,罗侯爷入水时也算不到这些,哪能顾虑周全。”
另一青衣女郎轻嗤:“救人是事态紧急,那后来的流言呢?你们不觉得那会儿流言起得太快太猛了些吗?
“宋姑娘穿着薄袄,衣服并不轻薄。事急从权,情有可原。
“我大夏民风开放,百姓知理明义,并不似前朝那般迂腐,不辨是非。又不是私相授受,何至于闹成那个样子!
“而且……”
青衣女郎话锋一转:“宋姑娘那日曾说,宋家同意亲事并非因流言,而是因侯府诚意。
“可见宋姑娘并不因流言自苦,也不需要侯府以求娶为由‘拯救’自己。
“可侯府从始至终一副为了宋姑娘做出巨大牺牲的架势,甚至为此摒弃表妹,致使李太太病重。”
语毕,全场静默片刻,瞬间骚乱起来。
这事情不对,有古怪!
宋知鸢看向胡伯,胡伯点头。
宋知鸢便知,那一唱一和的男女是自己人了,倒是配合得不错。
“侯府莫不是故意的吧?可他们图什么?”
“宋家自宋太傅去后就渐渐没落。宋大人才干平平,蒙父祖之恩,提到四品,却只是个闲差,并非要职。”
“你们忘了宋姑娘生母遗留的嫁妆私产?若娶了宋姑娘,这些便都是侯府的。”
“还有宋姑娘的舅舅。小伯爷出手阔绰又疼爱宋姑娘,侯府还愁没有源源不断的钱财?”
“可罗家好歹是个侯爵,祖上是跟太祖打天下的。罗大姑娘最近刚被册封婕妤。就为这点银钱设局?”
众人狐疑,信的,不信的,差不多对半分。
就在此时,对面厢房传来男子声音:“不然。平曲侯祖上确实曾与太祖征战天下,但出身草莽,家世底蕴不足。
“幸得这一代军功积累,攒了不少家底。
“可惜二三代皆庸碌,只知吃喝玩乐,纨绔风流,闹出许多荒唐事。侯府产业几乎被他们耗去七八成。
“第四代,也就是上一代平曲侯略好一些,没那么荒唐,但才能不足,不善经营。
“侯府传到罗向恒这辈,可说是只剩空壳了,也就不知根底的外人瞧着光鲜。
“至于罗婕妤……”
他轻轻一笑,“宫中立足不易,恐怕需要侯府资助银钱的地方更多。”
短短几句话,嗓音清越,如玉石鸣,好似春风拂面,却又带着几分磁性,不自觉吸引着众人目光。
宋知鸢一愣,心中微动,转头眼神询问胡伯,胡伯摇头:“不是我们安排的。”
若不是他们安排,那是谁,竟知道的如此清楚。
宋知鸢大感讶异,她稍微挪了挪身子,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可对面厢房纱窗紧闭,瞧不见面容,唯有窗纸上映照出的那一抹剪影。
便是如此却仍可见坐姿端正,举手投足间隐隐透着优雅贵气。
宋知鸢敛眉:这般气度,又知道侯府诸多内幕,此人身份恐怕不简单。
就在她疑惑之际,忽然对面窗户微开。
她直直对上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明亮如星、清澈若水、深邃似潭。
好漂亮的眼睛!
宋知鸢愣了片刻,回过神来,窗户再度关上了。
下方人声越发嘈杂,不知是谁高呼一嗓子。
“我想起来了。当初是不是还传出一个消息,宋姑娘被救起时,曾说她是被人从背后推入水的?”
蓝衣青年点头:“寺院的人提及宋姑娘确实说过这话。因寻不到凭证,宋家也不好大意宣扬。”
“啊!不……不会也是侯府吧!”
“你是说侯府做局,设计落水,设计求娶?侯府……侯府好生卑鄙!”
轰。
这一句宛如晴天惊雷,又如巨石投水,茶楼立时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