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阳两只脚重的像灌满了铅,无论如何也走不出门。
“二哥,要不咱们再去……”
晏守玉打断他的话:“没用了,你刚才没听张大夫说吗,救不了了。”
晏阳低着头,默默不语。
晏守玉起身,红着眼睛,从牙齿里艰难的挤出一句话:“你不去,我去!我不能让玉珍临走见不上她家人一面!”
晏老太:“对对对,守玉你赶紧去。”
她担心的是廖家人来了,见到的是廖玉珍的尸体,到时候再闹,闹大了对晏守玉不好。
“哎呦!这老张头,不给我拔了针再走!”
她捧着手追张大夫去了。
樊霜是彻底看清晏老太有多冷血了,她心里只有她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安国这个孙子。
对晏星晏阳这两个继子,相处十多年都没有一丁点感情,更不用说儿媳妇了。
晏守玉去请廖家人了。
屋子里只剩下樊霜、晏阳、梦楠和奄奄一息的廖玉珍。
晏阳抹了抹眼泪。
廖玉珍嫁到晏家时,他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毛头小子。
长嫂如母,廖玉珍对他,比晏老太这个名义上的后妈更像妈。
樊霜对梦楠道:“梦楠,你去三叔叔那里,我要带你娘去医院!”
梦楠听话的点点头。
樊霜拉开衣柜,从里面抱出两床被子。
一床铺在平板车上,一床留着盖。
她动作麻利,神色果决。
她要在晏老太和晏守玉回来前带走廖玉珍。
准备妥当后,她走到床前。
廖玉珍气若游丝,眼皮耷拉着,只剩一条缝。
她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意思是让樊霜不用白费功夫了。
樊霜无视她认命的眼神,把手伸到她身下,打横抱起。
温热的血,瞬间沾湿了托在她腿弯处的胳膊。
平板车在门口,离床有十几步远。
樊霜脚步踉跄,但目光从未有过的坚定。
突然,眼前人影一闪。
樊霜手上一空。
她抬头看去。
只见晏阳大步走到平板车旁,小心翼翼地把廖玉珍放在被子上。
樊霜忙跟上。
往公社去的路上,平板车飞快向前移动。
晏阳和樊霜拉着车,拼命往前跑。
月光很亮很亮,亮如白昼。
月亮下的河堤小路,有人往一头的廖家村送死讯,有人往另一头的公社医院救人命。
.
公社医院漆黑一片。
“有人吗!有人吗!救命啊!!!”
樊霜用力拍打医院的门。
公社医院有城里下派支农的医生,平常就住在医院里的排房里。
“谁啊,大晚上的……”
两个医生看见平板车上血淋淋的廖玉珍,都被吓了一跳。
“快!直接把车拉进来!”
樊霜对白着脸的晏阳说:“你在外面等吧。”
她是医护人员,平常没少见血,晏阳肯定没见过,等会要脱下裤子检查,他在也不方便。
樊霜扎的针,并不能完全止住血,廖玉珍已经昏死过去。
公社医生朱策简单查看后,皱眉问另一名医生:“她用了利凡诺?”
樊霜脱口而出:“不可能!”
利凡诺是一种强力杀菌剂, 注入宫腔后会引起子宫内蜕膜组织坏死,刺激子宫收缩从而达到引产的目的。
这种东西,现代还在用来进行中期引产。
廖玉珍把这孩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她不可能引产。
“医生,她有没有可能磕了碰了……”
朱策用夹子夹起一个血肉模糊的物体,“四个半月,女孩。”
“应该就是注射了利凡诺,这种方式很可能出现不完全引产,体内部分残留导致出血不止……”
樊霜彻底傻了。
廖玉珍和晏守玉两天前刚从省城回来。
他们去省城做引产了?
可是,昨天廖玉珍还在给小娃子做衣服,当时还说肚子大了不能再出远门了,回来时坐一天车,腰酸得很。
樊霜坚信廖玉珍不会引产:“利凡诺注射一天后就会有反应,她一直没有说过疼。 ”
朱策惊讶的看着眼前女人,她不仅听过利凡诺这种临床药品,好像还挺熟悉。
他耐心的解释道:“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剧烈的痛感,有极少部分的人是坠胀感大于痛感的。”
他给廖玉珍打上吊瓶,“产妇情况很不乐观,咱们公社条件有限,只能先给静脉注射宫缩剂止血,你们还是尽快送到县医院手术清除残留组织。”
“好。”
到县医院,已经是后半夜。
缴费时,樊霜突然傻眼了。
她没有钱,她的钱刚买电风扇花完了!
“三嫂,我身上有。”
晏阳掏出一把票子:“我自己攒的一点,还有爹临走前留给我上大学的。”
樊霜愣住。
晏阳真是个好小伙。
在公社医院廖玉珍打点滴的时候,晏阳回了趟家,肯定是回去拿钱去了。
晏阳:“先救二嫂,钱还能再攒,学校还没通知什么时候开学,还有时间。”
.
晏守财打牌回来,晏家院子里站了好些个人。
他心中一跳,脸色大变。
三步两脚的跑进院子,院子里坐着几个本家叔伯,脸色都不怎么好。
“守财啊!你可回来了!家里出了大事了啊!”
晏老太哭叫着迎上来,几巴掌恨恨的打在他身上,“你就知道打牌,连家都不知道回了!”
晏守财心慌的问:“娘,出,出什么事了?若芳……”
晏老太骂道:“别提她了!”
晏守财死盯着晏老太,“她在哪?”
晏老太又哭又骂:“这个小贱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连头都不露一下!”
“守玉家的,没了!”说着便嚎哭起来。
晏守财松了一口气,浓眉微展,“娘,你说清楚!”
晏老太一边咒骂着,一边把事情说了一遍。
晏守财抬眼往晏守玉屋的方向望去。
晏守玉像个木头人,站在门前一动不动,任人捶打。
廖家来了廖玉珍的哥哥嫂子。
廖家嫂子龇牙咧嘴,对晏守玉又踢又打,“我家妹子人呐!你一句意外流产就能打发我们啦!你当我们廖家人死绝啦?”
晏家叔伯围上来,七手八脚的扯开廖家嫂子,“ 哎哎哎,他大嫂,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你们晏家不怕遭报应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弄一床血给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