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进公司,严钲又来了。
吴叶没等他开口,先说明了下:“我已经请了陈嘉平代理,晚上会跟他详聊。”
严钲心里一紧,没来得及说什么,得到消息的殷雪也急匆匆进来了,吴叶笑了笑:“你们先不要慌好不好,我相信我爸爸没有做什么,配合调查罢了,之后该怎么样,先听律师怎么说。”
她看向殷雪:“也别叫阿姨操心,之前给我电话我也说了,没关系的,再等等看,别连累了她。”她又看向严钲,“严叔叔阿姨这边也是一样,我妈妈电话现在不方便接,怕说错话,所以能不接电话都不接。
殷雪想了想,她自己妈妈其实已经侧面打听了不少人,但什么消息都没有,现在别说普通公务员,公检法内部都人人自危,根本不敢多说什么,就怕一个不慎,下一个就是自己。
但严钲和严钲爸爸那边,应该还是有门路的,不过,想到两个人最近的关系,以及吴叶的性格,也能理解为什么还是没有让他去活动。
她只能说:“那你需要帮忙的时候一定说。”
吴叶点头,又看向严钲:“我会的。”
严钲才不信她,竟然都找了陈嘉平,也不肯跟他开这个口,摆明是不可能找他了的。
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又不是非要她同意他才能动作。
殷雪看着某人明显带了情绪的背影,偏偏这个时机又不好多问吴叶什么,只能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慰,也走人了。
然后下午,钱玉如传了张偷拍照片来,照片里面有半个警察的样子,她告知说警察又去了吴爸爸厂里,把近十年的财务凭证全部带走了。
吴叶告知了下陈嘉平,对方表示知晓,晚上如约到她住处,把打听到的事情都跟吴叶仔细说了,当然也不算太多,现在确实风头不太一样。
他也建议了朴美慧,未必一定要雇律师强硬要求见面,但该做好的准备还是应该有的。
然后才跟吴叶说:“现在,可能一方面怀疑郭继文会通过你爸爸这边向吴检进行利益输送,一方面也会怀疑帮吴检在隐瞒犯罪收入,这个就看这次他们查凭证的结果了,我听下来,感觉两边的金额差距上,还算正常,那如果现在审问过程中,解释清楚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得等,明天满四十八小时预估是没法出来,很有可能也是监视居住,查账这件事,你应该明白的,没有那么快。”
吴叶点头,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段时间可能要捋下吴爸爸厂里的事,吴林到底稚嫩了些,今天一整天,微信电话就没停过,很多事她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毕竟吴爸爸跟她是两个行业,只是基本套路还算熟,所以勉强给了决定,但时间一长,还是免不了会有纰漏。
晚上又是临近半夜才散,陈嘉平留在最后,等所有人都走光了,才慎重建议她:“如果实在担心,你们严总那边想办法请人给点压力,加速查案流程,也不违规。”
“你的意思是?”
“逼着公安加班么,你不是要查吗?二十四小时查去嘛,反正所有凭证都拿走了,两个人也被控制起来,公安也别休息了。当然,这个是在确定账上确实没有问题的情况下。”
不然加速办案效率,也是加速暴露问题。
吴叶点点头表示明白。
送走陈嘉平,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想到自己爸爸以前就算喝了酒没办法开车,她说一句想去超市都愿意陪她步行过去,现在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被人二十四小时监控、不定时审问,甚至不知道这么热的天,他这么怕热的人,住的地方有没有空调;那么爱吃肉的人,没有大肉对着满桌子鱼虾都会叫嚷没有菜的人,在那里不知道有没有能吃的东西吃,心里都纠了起来。
所以应该找下严钲吧,这个人情就欠下算了,以后慢慢还。再大不了,割点股权给他。
她抹了泪,打算明天跟严钲见面讲。
没有想到第二天才进公司,就接到了警局的电话,要求她在今天晚上五点前去罗城区公安分局报到,接受询问。
那说着自己是罗城区刑大队长盛玉来的人语气让人很不悦:“哎哟,知道您吴总是大忙人,沐锦也是大公司,别说在市里省里了,全国都是有头有脸的,但这不是也没办法么,谁让有了指向您的证据呢?这配合警察办案也是公民义务,起码您还没入别国国籍呢,我们还是有权利传讯的。”
吴叶默默吸口气,平淡开口:“当然配合,我到了找谁?”
“就说找我就行,当然您要带律师也行,不过我们可不是演港剧啊,律师现在来也没什么用,就是个排场嘛啊哈哈哈。”
“好的,我现在就过去。”
吴叶挂了电话,怒气翻腾之下又想赶紧去派出所,起码可能会尽快得到一点吴爸爸的消息,急匆匆拿包,一转身又想着自己不开车了让司机送,没留意带下了桌上的马克杯,四分五裂清脆阵亡。
吴叶被这一声砸的,冷静下来,深呼口气,先发了个信息给陈嘉平,然后拎了包出门,边走边联系司机,脸上已经恢复平静,还跟钟荷交代了一句,就自己一个人去了警局。
那盛玉来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旁边陪着个年纪轻轻的小警员,把吴叶带进审问室,就开始询问:“吴总认识郭继文吗?”
“有见过,来过我爷爷奶奶的葬礼,打了声招呼。”
“既然来葬礼,那这个交情应该不浅吧?”
“并没有,以前跟吴家并不认识,后来跟我小叔认识了,可能是想结交朋友,所以才来的葬礼,我父亲和我小叔,并没有邀请他。”
“他当时一个人大代表,又是房地产大老板,还会不邀请去人家葬礼?”
“我不是他,不知道他怎么想。”吴叶淡淡回了句。
那盛玉来歪嘴笑了,又问:“你们都是本市有名的公司,又都是纳税大户,平时市里省里甚至区里参加的会议也多,就没碰上过吗?”
“我在公司里并不负责这块工作,并没有碰到过,而且隔行如隔山,不熟悉才是正常。”
“那葬礼之后半年多,你爸爸吴鸿源打过一笔六百万的款给你,是为了什么?”
“我买了套排屋,我爸爸想资助我一些。”
“排屋是哪个小区的?”
“湘外。”
“全价多少?”
“三千四百多万吧。”
“是付得全款吗?”
“没有,贷了百分之三十。”
“你爸爸的六百万用上还不够?”
“我没有用,另外投了基金。”
“为什么不用还要贷款?”
“我贷款也不是因为缺钱。”她现有的资产,早就超过吴爸爸,当然有底气说这句话。
那盛玉来总算不笑了,看着她一会儿,才说:“你刚刚说,你在公司里不负责这块对外接洽工作,那负责的人是谁?”
“是我们的董事长,也是法人代表,严钲。”
“他跟郭继文认识吗?”
“我没有见过他们来往。”
“所以他们也不认识?”
“就我所知,联系方式都没有。”
“吴总这么肯定?你们也不是时时刻刻在一起,他们私下有联络也不会事事都告诉你吧。”
“当然,那就看你们警察查证的结果。”吴叶终于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那盛玉来脸已经拉了下来,尤其外面进来个警员,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青了脸,很久才嗤笑了一声:“吴总果然不是能惹的人。”
“盛队长慎言。让我接受审问我立刻过来,要求搜身我也没有反抗,审问到现在,所有问题有问必答,你依然这么说,莫非是带着偏见办案?”
想想应该是陈嘉平赶到了。
盛玉来眼神都凶了起来,吴叶却毫不退缩,带了笑静静回视他。她这么多年混下来,别的不说,对本市行政水平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口头吓唬几句就算了,真想无缘无故给她扣罪妨害她自由,他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胆子。
果然,他终于不情不愿开口:“我怎么可能会带偏见?只是谨慎多问了几句。”
“哦,我全力配合。”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人,并没有什么嚣张的举动,偏偏一派闲适淡定的样子,回答也滴水不漏,就算不管背后站着的人,她自己就不是能惹的。
他示意小警员把笔录记录递给吴叶:“感谢吴总配合,请看下笔录,没有问题就签字吧。”
吴叶仔细看了看,才在签名栏签上了自己名字。
被他们带出了审问室,又去办手续领了自己东西,走回前面办事厅,吴叶就看到一左一右两个男人等在那里。
除了陈嘉平之外,还有严钲。
她笑了笑,走了过去,那盛玉来在身后又喊了一声:“吴总,有事还请你再次配合。”
吴叶回头想敷衍一句的,严钲已经回了过去:“盛队长这么想立功?别找错方向。”
说完揽了吴叶就走。
陈嘉平落后一步,跟所有人笑了笑才跟上,他一个律师,不能撕破脸啊。
几个人到了停车场,吴叶本来就决定要求助严钲,也就没有避讳,跟陈嘉平说:“去我们公司聊。”
“好。”他自己开了车,自然要开车回去。
严钲也是叫司机送来的,上去就说了句:“我托了省委的庄部施压。”
吴叶记得这位领导,点点头:“多谢。”
“只是没想到他们急了,所以连你都来盘问。”
“也正常,目前为止,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证明我小叔有违法行为,我爸爸那边的账,我昨晚看了一晚上,近十年里面暂时没有看到可疑进出,不过具体的,还是要这两天跟我妈一起核对一下。公安那边如果时间上有压力了,那当然是会急着打几枪看能不能打出突破口来。”
“没为难你吧?”
吴叶摇摇头。
严钲伸过手,摸了摸她头顶,叹口气:“你可以告诉我的,都气得自己砸杯子了。”
没有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了,吴叶无奈:“没有砸,就是急着出门,又想打电话叫司机又想拎包,不小心带的。”
“我刚得到消息就去找你,但还是慢了一步,所以看到了。”严钲看着她,“他们现在就想靠这个立功,有点不择手段。之后再找机会讨回来。”
吴叶摇摇头:“立场不一样罢了,没什么好讨回来的。”
讲实话,她能理解对方,审讯这种场合,客客气气哪里问得出东西来?又不是个个都是配合的良民。
两个人到公司,等了下陈嘉平,这才一起去了严钲办公室,吴叶先把自己被问的问题和回答都复述了一遍,严钲也简单说了下他的动作,陈嘉平仔细想了想,然后说:“那吴叔叔那边的账,还是要仔细看一看的,首先看下跟郭继文公司有没有往来,还有他自己的私账上,有没有私人往来。”
吴叶应了一声,她后来又仔细想过,很有可能这次不是为了查小叔而立的案,也许还是在查郭继文,如果是这样,爸爸有牵扯进去就不是好事。
但是,好歹她有出力的方向了,先把账目搞清楚,确定没有进出,可以先表明首先不存在通过爸爸向小叔利益输出的情况,同时,再确认爸爸没有跟郭继文同流合污过。
只是也要等警方动作,吴叶本来以为应该也是监视居住的,没想到收到的通知是刑事拘留。
她都控制不了脸色,木着表情早退回家。
吴妈妈果不其然已经哭得不行,吴林跟钱玉如在一边都不知道怎么安慰,看她回来都松了口气。
吴叶让吴林仔细说了通知书上面写的字,偏偏这家伙没记住到底是什么理由而刑拘,陈嘉平那边打听了下,给她来了电话:“也不用太着急,是他们抽不出人手了,跟监视居住一样的意思。不过在昌平区的拘留所那边,家里准备下换洗衣物,应该转交到那边之后会通知拿东西过去的,到时候在存点钱进去,这样吃的上面起码保证不太会受苦。”
吴妈妈终于冷静下来了,在旁边诧异问:“里面是可以买东西吃的?”
吴叶点头:“嗯,说是可以出钱买点生活用品。妈你去收拾几套衣服出来,我明天跟吴林去一趟昌平区的拘留所,把衣服送进去。”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
钱玉如在旁边小心建议:“要不要在衣服里放张小纸条啥的,爸爸估计也很担心呢。”
“送不进的,衣服要检查过。”吴叶摇头,等吴妈妈下来再把情况跟他们又重新捋了捋,几个人心里也安定不少,吴妈妈又去上香拜佛,吴叶留书房跟吴林、钱玉如继续看账目,顺便捋清吴爸爸厂里的一些事,很多陈年老账,还要靠吴妈妈仔细回忆确认,两天对下来,公司账目上是确定没有问题了。
吴叶稍放心,又开始对私人帐,这才真是麻烦的事,私人帐进出多又琐碎,也没有凭证和历史账册做核对,再加上银行提供的流水字小得不行,吴叶感觉自己都快近视眼。
连续核对了一个多礼拜,确定确实没有可疑往来,陈嘉平那边提交了见面申请,不出所料还是被驳回了。
可见这次吴爸爸被带走,最主要的目的确实不在他。
也没有别的能做,九月中吴叶小妈妈被警察通知去问话,又吓又唬的问了她很多问题,也问到了跟吴爸爸这边的往来进出,好在当时同步盘了账,小妈妈虽然担忧着,到底还是把情况都交代了清楚。
也得到了一些信息,小妈妈哭得止不住:“说他做人家黑恶势力保护伞,还收受贿款……”
吴叶叹口气,严钲那边给的消息她一直瞒着没说,小叔被带走快一个月,其实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想出来是不可能了,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她不说的原因,一方面是想拖时间,毕竟时间越长,越能接受现实,小妈妈知道消息就不会那么受打击,另一方面,明知道不可能,她还是抱着微小的侥幸期待,期待最终能证明清白。
熬到了九月底,吴爸爸终于被无罪释放。
距离他被带走的那天已经三十四天。
吴叶带着吴林去接回来的,吴妈妈在家门口摆了火盆要他跨,瘦了一大圈的吴爸爸在她带泪眼神中乖乖照做。
然后抱了抱吴妈妈,又回头抱了抱自己女儿和儿子。
吴叶泪流满面,吴林都低了头抹泪。
小叔那边也很快提起了公诉,小妈妈自己找了另外的律师上庭,最终被判七年。